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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乡村露天电村

2020-11-20抒情散文薛林荣
乡村露天电影(约3300字)薛林荣有关电影将在某村放映的消息是一群赶集的人途经该村时带来的,这消息像除夕之夜的一股肉香迅速传播,几乎所有的人都兴奋着,又担心着;期待着,又惴惴着,不知该如何安顿脸上的表情。人们互相试探着消息的可靠程度,直到素
  乡村露天电影   (约3300字)   薛林荣   有关电影将在某村放映的消息是一群赶集的人途经该村时带来的,这消息像除夕之夜的一股肉香迅速传播,几乎所有的人都兴奋着,又担心着;期待着,又惴惴着,不知该如何安顿脸上的表情。人们互相试探着消息的可靠程度,直到素以老实本份著称的高老五发话说,他确实在某村看到电影队进了村支书的院子,此时,大人脸上的笑容才会有节制地荡漾开,并会趋前发给高老五一锅旱烟,似乎高老五就是那个能给中亚古国花喇子模国王带去好消息的信使。而我们,一群学龄前儿童,早已欢声雷动,并不断回首西望,盼日头早些西沉,好让我们上路。   出村看电影,要经历与大人斗智斗勇的艰难过程。如果路途太远,山路又极限阻,大人为安全计,就断然不许我们随行,于是山前屋后,溪畔柳旁,到处是孩子的哭声和大人的斥责声,外加老人的劝架声。我的两个玩伴,脾气都极大,当我在父亲怒睁的圆目下不敢言喘的时候,他们中的一位,会边哭边在地下蹬出两个大坑,伴之以双腿抽筋、四肢痉挛等症状,而另一位,则会两眼一翻当场气死过去。于是掐人中,唤奶名,拍拍打打,折腾半响,及至孩子悠悠而醒,口中仍念念有词要去邻村看电影,此情此景,纵是大人心肠再硬,也得先自允诺不迭矣。目睹他们获准趁着夜色尾随大人翻山越岭去看电影,而我只能枯坐窗前看一灯如豆,便只有恨自己性情不够暴烈了。我也曾躲开大人的刻意羁留,与年纪稍大的同学先行上路,电影是看到了,但回家之后理所当然换回了父亲的一顿暴打。我小时候挨打无数,为了电影挨打的次数高居榜首。   但电影是终究可以看到的。当我慢慢长大,大得父亲不好意思再以路途险阻为由拦挡我时,或者当电影在本村及最近的邻村上映时,我理直气壮地看遍了视线所及的所有电影。   夜色渐浓,最是那挂在两根长椽上的银幕首先让人欣喜。去邻村看电影,远远便会望见打麦场上的白银幕,它看上去地大物博,幅原辽阔,能出产一切神奇的东西。一只精致的音箱挂在长椽的一端,里边贮存着枪炮声、人声、狗叫声、哭声和笑声。顺着一条红色的细电线,可以找到放映机;再顺着一条蓝色的粗电线,可以在隔壁的院子里找到发电机,它嗡嗡地发着电,有一股让人痴迷的汽油味。如果去邻 村动身晚了,在沟的这一边,我们会注意到电影已经开演,枪炮的声音或者兵器撞击的声音壮怀激烈,从沟的这一边撞到那一边,又反弹回去,绵绵不绝。我仔细去听那台词的回声,那是一种完全有别于我们惯常使用的语言,我们称它为“扁言子”,其实就是普通话。在那些庞大的声响信息中,有一句台词我记得特别牢,那是一位老和尚说的:“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和表哥五年级时不论场合引用这句台词。表哥上初中时患白血病去世,我能确切想起的他说过的唯一一句话,竟然就是这句电影台词。生命如寄,如梦复如电,信矣哉!   倘若电影是在本村放映,这个盛大的节日从放映队进村的那一刻便开始了。说是放映队,其实只有一名公社派出的电影放映员,他是公家人,不用挣工分,基本工作是每个月轮流到各村放一场电影,工作好得胜过“算盘”(会计)“大勺”(厨师)和“方向盘”(司机)。他行动的时候,要带两个很大的木箱,一个装着放映机,另一个装着发电机,此外还有胶片拷贝等零碎。这些行当,都由甲村派人跟随放映员送到乙村,再由乙村派人送往丙村,依次类推,从不误事。   一干孕育着电影的人马逶迤着进入村子,鸡鸣,狗叫,人欢,幸福像花儿一样在放映队周围盛开。我们跟随他们进了队长亲自安排的放映员指定下塌之所二黄家,把二黄家那中会打人的公鸡赶到后院,趁放映队正喝茶消歇的空当,抓紧时间研究那些我们看上去很高贵的物什——放映队的箱子是绿色的,油漆已经斑驳,但一行弧形的写有某某人民公社电影放映队的白字依稀清晰,很权威,又很郑重其事;电影队的绳子是安装有扁圆状滑轮的,升降银幕和音箱十分省力;特别是电影队带来的两个胶片箱子更加引人注目,它们侧面竖写着片名,比如《铁道游击队》、《忠烈千秋》,比如《英雄儿女》、《上甘岭》,比如《戴手铐的旅客》、《西安杀戮》等等。我们轻轻地读出这些字,甚至不惜读错某个字,比如,把“杀戮”读作“杀戳”。我们边读边会想象一幅和片名相关的画面。关于一部电影的想象与映证,是我们童年自修的一门有趣的课业,至今存在记忆的幽深处。   电影放映之前还要倒片。倒片工作通常由放映员亲自完成。他把两个像乒乓球网架一样的支架固定在桌子上,再找出一个空白的胶片带,套上把柄,像纺线一样,顺时针摇,轻轻地,稳稳地,一丝不苟地,带子转动的“呜呜”声很像风箱的声音,先一天在其他村子放映过的影片被倒不过来。我们认真探究胶片上的秘密,有一次我荣幸地看到了胶片上的人影,一个佩剑的侠客,我觉得,那是一个活着的人,他也要吃晚饭,饭罢就会从胶片中跳到银幕上,剑走四方,除暴安良,千古文人侠客梦啊!   白色的银幕在场院中挂起来了,有时候是宽银幕,有时候是窄银幕。一度时期,我热切地盼望宽银幕,因为和宽银幕匹配的电影都是一些新片子,画面看上去也更加壮观和大气,可是我看到的都是窄银幕,为此我很是愤愤不平。直到有一天我才明白,电影画面的宽窄与银幕的大小没有必然的联系,这就像敲钟人卡西莫多的人品与其相貌没有必然联系一样——有一年,小姑夫把放映员灌醉后,把当天晚上在村子里放映过的电影又在自家的白墙上不厌其烦地放了一遍,以显示其可以操纵电影的优越性。我看到的画面,便不再是和真人一般大的人影,而相当于十七英寸黑白电视那样大。
夜色渐浓,发电机响起,打麦场上的一盏电灯照得四周亮如白昼。这是我们见过的最早的电和最初体会到的两百瓦灯炮的亮度。在如此巨大无边的黑夜的纵深中,突然亮起这么一盏有如阿拉丁神灯的灯光,它除了预示着村子里将发生大事喜事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于是银幕上出现无数乱码的亮光,出现十至一的数字倒计时,最后出现一个微笑的疑似工作人员的女子,不说话,稍顿,忽然开天辟地那样,电影开始了,有时是解放军军歌和闪着万道金光的“八一”二字,那一定是八一电影制片厂的战争片了;有时候没有一点声音,慢腾腾放完导演、制片、音乐之类的字幕,最后传来一个浑厚的男中音:“清朝末年,朝廷政治腐败,权臣当道,流匪横行,哀鸿遍野,民不聊生……”,这则是峨嵋电影制片厂的功夫片了;有时候一大帮人厮杀,一滴血掉到银幕上,哗地一下晕染开,时不我待地推出片名:××喋血记,这说不定便是上海或珠江电影制片厂“本故事纯属虚构”的枪战片了。   看吧,电影开演了,我屏神息气,完全沉浸在一个陌生的虚拟的世界中,此刻山中万物静好,众神各归其位,还我一个光影世界。   上初中时的一个冬天,不知从哪儿传来消息,距离我村很近的李家老庄晚上要放映电影。但学校距李家老庄很远,足有二十公里山路。其时我在住校,每周只能回一次家,虽然远没到要回家的那一天,但受一股魔力的驱使,从下午第一节课开始,我就和本村的同学周密策划,准备晚上直扑李家老庄,把这场遥不可及但显然应当属于我们的电影不动声色地笑纳了!   草草吃罢晚饭,我们一行四人悄悄溜出校门,向山上奔去。此去李家老庄,可以取道大路,但稍嫌正规,且耗时过长,不利于长途奔袭,所以我们选择从山上斜刺里直插位于另一座山洼中的目的地。我们很快就在雪地里发足狂奔。山上常常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有了路。在完全看不见路的地方,我们就跳进麦地,踩着积雪向前。春冻将醒,麦地里泥浆很厚,球鞋转眼成了泥鞋。天色渐暗,山似乎越来越大,而路却仍然漫漫无期。看起来,我们错误地估计了抄近路的后果——想象中,学校与李家老庄只隔着一条梁,其实真正上路了就知道,它们中间横亘着三条梁、两条沟!   我们终于出现在了李家老庄的打麦场上,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巴。那天晚上放映的是《大刀王五》和《神鞭》,可是我没有任何心情去看电影,因为父亲在电影场中发现了我,他大吃一惊,责问我怎么不在学校,却在二十公里之外的电影场上!我嗫嚅着不知该如何解释,父亲用压住了电影台词的声音吼道:你如果不想上学了,明天就给我去放羊!我垂着头沮丧地站在树下,充当了当天晚上观众的另一场电影。   第二天飘着小雪,我被去学区开会的父亲押解回了学校。
有关露天电影的记忆,便在这件事之后戛然而断了。此后我也许看过很多场露天电影,但从来想不起当银幕上发生着一些事的时候,银幕下又发生着哪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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