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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留守

2020-11-14叙事散文透透
留守透透/文许多人从这里走了,有的十八岁或年纪更小一些,就背上沉甸甸的行李,逃离故土和农耕,近的去了柳州、桂林、南宁或玉林,远的去了广东、福建、海南或江浙一带,他们把名字留在家乡的户口薄上,人却一辈子在打工的征途上奔跑;有的读完书,在外面有
              留守              透透/文   许多人从这里走了,有的十八岁或年纪更小一些,就背上沉甸甸的行李,逃离故土和农耕,近的去了柳州、桂林、南宁或玉林,远的去了广东、福建、海南或江浙一带,他们把名字留在家乡的户口薄上,人却一辈子在打工的征途上奔跑;有的读完书,在外面有了一份较稳定的工作,落了户口,却始终无法“进入”城市,又没有了“返回”之路,永远成了浮游在城市边缘的乡下人;有的到镇里做了小生意,再也不愿意回来了……现在,这个寂静的小村屯,住着几十户人家,却常年看不到青年人的身影,留在这里的,大都是老人和孩子,还有几个病残之人,他们守着房宅和田地,林木和水源,时光和记忆,他们的生活,成为这个村庄寂寞的底色,忧伤的背景。   早晨的霞光,依然染亮了那朵初生的云彩;山林、房屋和田野浸润在清凉和恬静里。风翻过山坡,漫不经心地吹来,城市的气味和机器的轰鸣声,随风若有若无地飘进村子里。各家早早醒来的老妇人,退下木栓,“哐啷”一声开了大门,手里牵着睡意腥松的孙子,抬头下意识地朝村口望了一眼,再转过去叫:“老头子,天亮啦!”接着,便听到屋背尿桶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响水声,那孙子也到坎边撒了一泡长长的尿,打在地泥上起了一个大窝坑,那只原本趴在廊檐底下的黄狗,随即探起身来,嘴巴伸到他小屁股上舔了一口,结果被那小巴掌狠狠地拍了一下,“汪”的一声跑开后,也照例到那丛草垛上,抬起一条后腿把尿撒了,然后跟在老主人身前或者身后摇着尾巴,一起到菜园或水溪边去。   不一会,各家灶屋陆续冒出了炊烟,肉贩子的吆喝声也从村外一路喊了进来,到了寨子中间,熄了摩托车的马达,把半边猪肉和一付下水摆在一块木板上,各个当家的便在口袋里揣了几块钱,一一围拢过去,一时抽不开身的,也遣了个小孩子过去。有钱的人家,割了一块半肥半瘦的腰方肉,高高地拎在手里,窘迫一些的,也买了一截肠子或一坨猪红,作了油茶的料子。
 
  早饭泡在油茶里吃过之后,老头子起身摘下墙上那顶竹叶帽,背了柴刀或扛了锄头上山去了;老太婆则操起响把棍,“叭叭”地几下子,把那几只总爱往屋里钻的母鸡赶出去老远,再回过头来,一边照看孙子,一边往那空荡荡的畜栏里堆些杂物。有时候她们会找出些沤在箱底的旧物,一件件挂到竹竿上翻晒,或者把那筐新打的米,倒到簸箕里,一颗一颗地找谷头,挑干净后,再倒进米缸里。看到孙子玩困了,她们便放下手里的活,拿了把葵扇,对着他的身子轻轻地摇,哄他在那长椅上睡着后,才拐过枯瘦的手去捶了捶腰,撑直身子,对着山那边出了一会儿神,也不知那位老太婆想起了哪件事或者哪个人。   这时,除了树上的闲蝉一声比一声长地扯着嗓音外,整个村寨也如那孩子般睡着了似的,不再有人走动,各扇朝着对面山头的门,有的空空地开着,有的轻轻地虚掩,也有几扇常年上了锁,一年半载都没打开过一次。鸡们各自在树阴底下打了个沙窝,缩着头,孵在泥沙上歇凉。屋前稻田里的禾苗是再生稻,在太阳底下绿得慢悠悠的——它们是不怎么赶季节的农作物,人们也就由着它这性子了。   静悄悄的村里还有几头牛,何家一头,钟家一头,韦家一头,它们谁也不认识谁,每天一大早,就自各被牵到屋对面的一个小山丘,拴在一棵树上,绕着圈子吃四周的草,一直不声不响地吃到晚上,再由主人解了绳索牵回来,那孤独与在山上或田里干活的老主人没什么两样。   人们有时在下雨天停下活路,婆婆都带上孙子,一齐到东家或西家去,闲聊些家常里短,倒些心里的苦水,再吃几盅油茶提提神。老爷们也两三个聚在一起,一边抽烟看电视,一边侃侃“外面”的形势,侃到儿女打工赚钱或婚育时,总有些感慨:儿孙自有儿孙福啊,老人家管不了啦。   村里小卖部偶尔有电话打来,无论谁接了都说:过几分钟再打来吧,娃崽去帮你喊人了。这大都是在外面打工的人来了消息,或是说寄钱回家了,让给孩子交学费、买衣服,或是叫家里再帮筹些钱寄去入股什么的(这多半是被传销的骗了,却不敢让家里人知道真相),等等。得到好消息的,第二天就乘着圩日,把钱取了,顺便买了些塑料瓢盆或日化用品之类的东西,脸上露出十分喜欢的神情,仿佛这上面附着远方亲人的气味似的。接到叫筹款的,就一脸愁苦的样子,两老便商量着,赶紧把哪山杉树卖了,他们的声音被风吹到黑夜里去,吹地一摇一晃的,也没人知晓。   如果在村里看到年轻媳妇,那准是怀了身孕的,在外面暂时辞了工,回来与家公家婆呆在一起,好有个照应,也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路,等生完孩子,再过几个月,早早断了奶,就把孩子留给婆婆照看,自己又打工去了。日里孩子饿奶哭了闹了,婆婆便背着到村里小卖部去,买根棒棒糖让他含着, 夜里没法时,就背着老头子,偷偷抓出自己枯瘪的奶头,塞到孙子那小嘴巴里去,耐心地哄了又哄,有时自己都睡着了,那小孙子还在不停嚅动小舌头,也有不到五十岁就当婆婆的,这样做久了,干瘪的乳房也滴得出一些乳水来,又成了女人之间私底下的笑话。   天气变坏时,孩子还常得伤风感冒拉肚子之类的病,于是,老人便找来一枚古银钱,夹在煮熟的鸡蛋白里,用一块手帕包着,乘热在他额头和后颈上来回滚动,十多分种后,打开来看,如果那银钱和蛋白发黑,就断定已把他体内的风邪拔出来了,如果孩子仍哭着喊爹喊妈,便抱出门口,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边伸手指指那个路口,小着嗓子喊,阿爸阿妈就回来了,就回来了。   好不容易盼到过年,爸妈和许多打工的人一道回来了,他却怯生生地躲在奶奶的身后,任你用多好吃的糖果、多新奇的玩具哄他,却死活都不肯过来叫爸叫妈,妈妈就继续想着新的法儿亲近他,爸爸却一时没了趣,伸过手去拍了拍孩子的小脸,又听到有人喊打牌,应声便到寨上赌钱去了。   村子在年的气味中热闹起来,有人甩牌,有人骂娘,有人划拳,有人刷锅洗碗,有人把孩子逗得又哭又笑……这些声音从这个山头跑到那个山头,又从这家窜到那家,一刻都没消停过,连钟家那条老狗,也从夜里一直叫到天亮。   但一过正月十五,回来的人又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这里很快便如往常一般沉寂下来,不同的是,留在村里的孩子身体又长高了一截,老人的眼眶又凹陷了一圈。   也有人回来后不再离开,拖着那条被机器轧断的腿,一瘸一瘸地,回到田间,歇下来的时候,和老父亲一道抽支烟,喝口水,谁也不出声,他们的目光飘过对面的荒山,飘过韦家小妹的坟(那里埋着她18岁以前的一切:身体,梦想,爱恋,去打工时的高兴模样,回村时的一脸蜡黄,三本不知密码的存折,以及折里三个遥远的地名和100、500和4000元三个余额数字……),飘过那个没有收成的季节,最后不知所终,而他们的身后,有一只老鸹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却不知它站在哪棵树上。   阴雨天的夜色重得像铅,一层层地压下来,潮湿的屋里,佝偻的身躯,粗重的呼吸,以及被抑止的抽泣,在黑暗中彼此覆盖,彼此隐藏,没人清楚,又会有谁家的孩子,在哪天天亮之前,离开这个小村屯,去赶那趟北上或南下的火车。 约27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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