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水井照见村庄的日子

水井照见村庄的日子 　　白马庙村的水井坐落在村庄的中央，与我家的院墙只隔着一条沟渠，一排杨柳，一架四季开放的玫瑰花。 　　一口水井是整个村庄的心脏，无数条深深浅浅，宽宽窄窄的小巷就像一条条脉管，网络着每个家族每一个家庭每一个人的血脉，那清凉的井水从幽深的地下被一只古旧的木桶和一条粗糙的棕绳提起，输送到每一个人的心脏，于是，水井便与每一个村民的降生和死亡息息相关，井沿上的绳印记忆了村里每一个人的命运和婚姻，却与爱情毫无关连。 　　水井孤傲地收藏着明时的月色和清时的光阴，几百年的清澈和清凉，如乡村的父老从不轻易改变一种朴素的本质，水井，我的故乡神圣的祭坛。 　　天上飘荡着朵朵白云，地下凝集着滴滴水珠，云水之间，水井默默地目睹过村民多少的悲欢离合。过门的媳妇待嫁的村姑，那根祖传的扁担挑弯了多少柔嫩的腰姿，却永远挑不稳村庄自己沉重的命运。 　　村庄里的一切事务都是围绕着水井展开。不论是生产队时的会议，还是乡亲们茶余饭后的闲聊，都是在水井边的花架下进行。当秧苗已铺满温暖的田床，忙碌一春的乡亲们便在一阵阵响亮的哨子声里召唤到水井边开会。这时，整个村庄都进入一种安祥的睡眠里，沉寂在悠闲坦然的状态中，妇女们提着草墩，拿着针线箩，男人们嘴里含着烟锅，从各个小巷里无精打彩地向水井走来，浓绿的柳枝和丰富的花朵把阳光撑开，留下一处凉爽舒坦的空地，人们围着水井坐下后，姑娘们默默地刺绣着鞋垫和手帕，小伙子便偷偷地看着静静地坐在花架下绣花的意中人，这样的场景往往是萌动爱情的地方。美玉姑娘就是在一次生产队的会议上被博文看上的，此后，他们的爱情便在稻尖上像月色一样美好，沾满了田野鲜嫩的花香，美玉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老人们说美玉是观音菩萨投胎来的，优雅、美丽、超然的姿态，温柔、善良、热情的举止，自然，让众多的媒人踏破了她家的门槛。 　　一个深秋的早晨，村里起得最早的姐姐，踩着一家人熟睡中一高一低的鼾声，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她柔情的肩上，挑着一对古实的木桶走出了垒满瓜果的泥院，天边的霞光紧贴着村庄底矮的屋檐，一阵接一阵的鸡鸣狗吠，被姐姐的扁担摇落。姐姐像往常一样把木桶放在井边，厚厚一层花瓣撒落在井壁上，她抬头凝视着花架，正是花朵盛开的时光，一夜之间怎么会全部凋零。姐姐把头探向幽深的井里，一股从未有过的香气从水井的深处向上弥漫而来，姐姐把桶慢慢地放进井里，桶壁不时地与井壁碰撞着，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响动，水桶接触到水面时，姐姐把手里的棕绳用力一荡，桶底荡漾着水波摇摆着，桶底朝天，盛满了清亮的井水。姐姐弯着柔美的腰姿，晃动着身体用手一上一下提升着桶绳，她美丽的乳房也在薄薄的花衬衣里晃动，一片迷惘的诱惑。水珠不停地滴落在井里，发出音乐般好听的声音。堆垒井壁的石头上长满了墨绿色的苔癣，水桶提到井壁时，水面上漂浮着一朵朵鲜艳的玫瑰花，花瓣间还有一块洁白的手帕。 　　美玉就是这样死在了玫瑰花的覆盖下，博文拿着那块手帕不分白天黑夜地守在井旁，不停地打水，他嘴里自言自语地说，把井水打干了，美玉就能上来了。村庄被这场凄婉的悲痛笼罩着一层忧郁的征兆。后来，博文在一对蝴蝶的飞舞中，走进了一片森林，再也没有回来。 　　美玉的死并没有减少村庄对水井的亲近，人们总是用一种亘古不变的守望和信念感恩着大地给予的温情，井水特别清，井水特别凉，井水特别甜，水井在这场凄美的爱情中，多了一层相思的含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井底游动着红红的两尾金鱼。金鱼的游动，诱惑着孩子们拥挤的观望，他们把灿烂的笑容映在幽暗的井水里，仿佛在探寻一个神秘的传说，眼睛里充满了对这口古老水井的各种各样的猜测，想到在夜色里听到过的鬼魂和美丽水妖的故事，心里一半是恐惧，一半是兴奋。玫瑰花架下的水井被盛开的花朵簇拥着，喧嚷着一份热望和美好，他们在放学后总是要在水井边打闹一番，抢夺着刚刚从井里打上来的一桶桶清凉和欢乐。直到村庄里飘满饭菜的香味，听到回家吃饭的呼喊，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最近回村，村庄里的乡亲们仍然成群地坐在水井边悠然地享受着宁静的生活，只可惜那排杨柳的绿荫和那架玫瑰花的芬芳已消失在岁月层层的叠盖之下，各家各户的灶台前已流淌着清亮亮的自来水，只是村庄里每一个生命降落的洗礼和死亡的沐浴，仍然离不开井水。井水，让一些枯萎的生命停止他们衰老的行走，卸下故土繁繁复复的厚重与平常；井水，让一些崭新的生命开始他们稚嫩的脚步，承担村庄层层叠叠的梦想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