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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那些和岁月有关的事

2020-11-13抒情散文左中美
我奶奶只有四个女儿,母亲是奶奶四个女儿中最小的一个。听说奶奶也生过儿子,可是夭折了,只养大了我二姑、三姑、四姑和我母亲老五。我母亲因为是家里的老幺,多得了爷爷奶奶和姑姑们一些宠爱,虽然母亲九岁时爷爷就去世了,可奶奶和姑姑们还是让母亲读书读到
  我奶奶只有四个女儿,母亲是奶奶四个女儿中最小的一个。听说奶奶也生过儿子,可是夭折了,只养大了我二姑、三姑、四姑和我母亲老五。我母亲因为是家里的老幺,多得了爷爷奶奶和姑姑们一些宠爱,虽然母亲九岁时爷爷就去世了,可奶奶和姑姑们还是让母亲读书读到了小学毕业。在她们四个姐妹中,母亲是唯一读过书的一个。   奶奶既没有儿子,就把四姑和我母亲留了家。母亲不幸,早早和父亲结束了缘分,奶奶便母牛护犊,一直和母亲在一起,帮着母亲把哥哥和我带大。   几乎从我记事起,奶奶的头发已是全白了,那时奶奶已七十多岁,为了省却洗梳的麻烦,奶奶让二姑父给她剃了发,过一段时间便剃一回。奶奶带着黑头帕,短短的白头发就从绕成圈的帕子下面露出来。奶奶的身体还算硬朗,总是不舍得闲,除了带我,做饭喂猪打猪草的活全都是她做,母亲曾许多次地提起,奶奶七十多岁时还去山上打过香树籽(香树籽喂猪可以催肥,相当于喂包谷面),背六七十斤回来,后来母亲再也不让她去,她才只好罢了。   奶奶也常生母亲的气,绝大多数都是因为母亲去地里干活迟归。母亲每天总是天不亮就下地,中午回家匆匆吃完饭又走,一年到头几乎没有天黑前回家的时候。奶奶是个急性子,做好了饭左等右等不见母亲回来,便生了气,等母亲终于回来时,她却躺到床上去了,母亲喊她吃饭,奶奶气呼呼地说:“我等都等饱了,哪里还吃得下饭!”母亲多少次地劝奶奶,做好了饭就先吃,不要等她,地里的活总也做不完,她真是恨不能砍个枝叉把太阳顶住不让它落下。可奶奶生气归生气,到了第二天她还是一样要做好了饭等母亲回来。   奶奶床上的枕头是母亲亲手缝制的,因为奶奶常年睡在火塘边,受火烟和火灰的熏染,枕头就泛起一层油亮的光泽,那个光滑油亮的枕头,是我甜蜜的牵挂所在。那时,我几个姑姑给奶奶带来的糖和一些好吃的东西,奶奶总是放在枕头后面,其实她自己并不舍得吃,奶奶总说她没牙,咬不动了,于是那些东西最后大多都进了我的口。为了奶奶枕头下的那些甜蜜念想,我有时甚至是故意哭闹的,而每次,我都圆满地实现了自己的意图。   奶奶不仅带大了哥哥和我,后来还带了她的重孙——哥哥的两个孩子。那时候我已在外面读书,母亲和哥哥嫂子都要下地干活,八十多岁的奶奶身子虽已不如以前,但还是带着两个只相差两岁的重孙和重孙女,不用说,奶奶黑枕头下的糖又都进了两个小家伙的口。   奶奶是在我读中专二年级的暑假去世的,享年八十九岁。奶奶只病了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就安详地去了,结束了她在人世八十九载的辛劳与牵挂。奶奶走后,母亲对我说:“这几年来,我总担心一件事,总怕你假期回来时,再也找不见奶奶,没想到你奶奶还真领了你(老人去世时,亲人在身边的就叫‘领’,某个亲人不在面前则称对他‘不领’),她没白把你带大。”而我知道,奶奶是白把我带大了,我没来得及为她做任何事,没来得及给她买哪怕是一颗糖。   奶奶终于去和爷爷见面了。听说爷爷是四十九岁时离世的,在他走后,奶奶又活了三四十年,奶奶这时候去,不知道爷爷还认不认得她。奶奶躺在那口黑色的棺木里,被埋在了地下,奶奶的黑头帕,奶奶的白头发,奶奶的黑枕头,还有枕头底下那些甜蜜的牵挂,都缀在奶奶走过的近九十年的岁月上,化成了此刻在我眼前的这一抔黄土。
  我二姑家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因为二姑也夭折了几个孩子,现在的四个儿子排行老五、老六、老七、老八。   我老七哥上学时只比我高一级。那时的学校是寨子中央的一间草房,一、二、三年级十多个学生坐在一间教室里,只有一个老师上课,一节课上三个年级的课,上完了一年级再上二年级,安排了一、二年级做作业再上三年级。我上二年级,老七哥上三年级。老七哥对识字几乎有一种天赋,他认识很多字,老师还没上到的课他就全部能读,有时老师一时拿不清的字他也能读得出来;与之相反,他对数学一窍不通,读到三年级了,连最简单的加减都不会,老师拿他没办法,只好由他去。每次老师上数学课时,他只是自己拿着语文课本看,数学课本他都不拿出来。   与老七哥在课堂上的怪一样,生活中的老七哥在大家看来也是性情怪异的。老七哥喜欢读有字的纸,不管在哪里,只要看到有字的纸片,他就要拿起来读。那时候,我家的黑墙壁上被哥哥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些报纸糊上了,于是老七哥每次来我家,就要读墙上的报纸,把报纸一段一段地读出来,许多内容我听不懂,我问老七哥,他说他也不太懂,他只是会读。那些报纸,许多块块都已被他读了好多遍,我听他读多了,有些地方都能背下来了。老七哥一直都只跟他喜欢的人说话,要是他不喜欢的人,再怎么跟他说话,他也不理。因为他性格的怪异,大人们有时爱逗他,他一样不理睬。   因为老七哥的偏课,他上过三年级,就没再升级了,回到家里放牛。老七哥放牛却尽责,把牛放得肥肥的,也不像别的小孩那样常常因为贪玩看不好牛让牛吃庄稼。日子久了,老七哥真成了名副其实的放牛郎。老七哥每天放牛,有时背回来一点柴,挖药草的季节他就背个篮子挖药草,把药草卖了换些钱,买件衣服或买双鞋子。在这其间,他爱读字的习惯一直没改变,寨子里几面墙壁上依稀存留的文化大革命标语被他读得滚瓜烂熟。   小学毕业后,我在外读书六七年,直至后来回乡工作了,老七哥一直还是放牛,一直还是读字。每次,我回家见到他,他总是那句:“我妹妹回来了。”后来,我结了婚,带着丈夫回家时,他又多了一句:“我兄弟也回来了。”就那一句,别的也不多问,我想他是不知道可以问什么。丈夫是个性情开朗的人,每次见了老七哥,就对他问这问那,后来他就渐渐喜欢起他“兄弟”来,每次见到“兄弟”,话也多了一些,只是丈夫每问他什么,他的回答只是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的牛,他挖的药草,他这个夏天捡的菌子和卖的钱,以及他嫂子的几次白眼,他说,嫂子以为我没看见,其实我都看见了。他说嫂子真不是好人。为此,他决定下个春天时再不帮哥哥嫂子背粪。   我听说老七哥不肯再放牛好像也几年了。他不肯再守着那几条牛,他说他要做自己的事。他用一只篮子背着一块毯子,四处流浪,很多时候住在别人盖在庄稼地里的庄房里,有时干脆住在山上。他偶尔也为别人打短工,背几天粪,或是砍几天柴,得一点点零钱,然后又背着他的毯子流浪。他只为自己的快乐而活,他高兴时,他才为别人做事,要是不高兴了,给多少钱也没门。他不替别人干活,没得吃时,就在山上摘野果吃,有时能挨上好多天,这是他自己说的,他说几天不吃东西没关系。偶尔回到家里时,他一个人能吃下几个人的饭。今年过年回家,家里人说老七哥都起了油肚。我后来注意看了,真有一点,在他那不太分得清颜色的衬衣下,隐隐地显现。   二姑和姑父都快八十的人了,想到他们将来日无多,为他们走后将不得不把老七哥留在身后,二老一直深深忧虑。二姑忧心忡忡地说:“这老七,以前也不是这样子,现在倒好,都三十好几了,却整天背着个毯子到处走,又不肯好好和哥哥嫂子在一起。真不知道等我们都去了,他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老七哥,他三十多年的人生,一直在沿着一条看不见的道,一步步走向那个只有他自己的自我世界,岁月越流,他走得越深。我悲哀地明白,他再也走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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