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十二小时：上半夜

　　我是一个害怕黄昏的人，总想挽留白昼，可我不怕黑夜，我甚至还有些喜欢黑夜，到了灯光下，我的思维就会冒出点点的火花，我有一些奇思和怪想。 　　黑夜有什么好处？或许没有，真正的黑暗，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谁都会害怕。但是现在不是，今天的夜是有光亮的，迷离夜，恍惚如梦，彩色的，破碎的，像荒诞的梦，我是做梦的人，夜游人，梦中人，。 　　我住的新村，是个老住宅区，我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往四面看，周围匍匐着波浪样的屋脊，一排排平房的脊，我住的楼是波浪里的小岛，更远处都是高楼，像大堵的悬崖直立着，包围着这片老住宅，这样，我和阳台又好象成了盆里的玩具。几栋高楼都亮着灯，稀稀落落的，灯下有家，家中有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我很少到阳台上去，虽然我知道，那是个呼吸新鲜空气的地方，那里可以听见远方的雨水和雷声。夜晚，我通常呆在电脑前，上网、浏览、看文章、看新闻、看留言、与看不见的人交谈，与网络另一端的陌生人叫板，我总是不断地点击，不停地打开网页，不住地关闭网页，直到肩膀发酸，眼睛发涩，嘴巴发干。我不知道我究竟什么了？ 　　好象是患了某种焦虑，我总想做点事情，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我总是怅然若失，经常呆若木鸡。现代社会是焦虑社会，焦虑是时代流行病，我们都是疾病患者。 　　妻子不在家，她去了乡下，五六十里外的一个小镇子，那儿有一个半死不活，奄奄一息的小工厂，十几个务工的当地人，停产，半停产，经营总是很困难。有时，她会讲些传奇的经营故事给我听，赚钱、赔本、借贷款、高利贷、逃债、送货、恐吓、欺骗、税收、贿赂，厂里投资人的复杂经历吸引着我，在一个有几千年农耕历史的国度，做一个合法的经营人，困难重重。 　　我很喜欢听这样的经历，我觉得这些都是故事的素材，但是妻子却不喜欢，她不喜欢素材，不喜欢小说，她反对我写字，即使我的写字只是闲暇时的消遣。 　　她的爱好是看电视，韩国的电视剧，台湾的电视剧，大陆的电视剧。她看电视的时候，我看书，或者看电视。当她不在家的时候，我的生活完全没有规律，我可能上网，却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她看电视时很专注，我上网时三心二意，我感觉她在看电视，她在微笑，为剧本里的人高兴，她在哭泣，为故事情节而悲伤，像十四年前那样，看梅花烙，哭泣，眼泪。我回头，背后并没有她，房间里只有我和孩子，即使她在，也不会哭，我记得十四年前的某一天的某个时辰，记得她那时的模样，发如丝，鬓如云。 　　孩子想上网，她要玩一种简单的韩国游戏，给一个卡通美女穿衣，戴帽，穿衣，戴帽，反反复复，……。平时，孩子总有做不完的作业，语文、数学、外语、……，七点、八点、九点、十点，她在做作业，做不完的作业。今天是星期六，我想满足她的小小要求——喘息，她像一条可怜的小鱼，需要喘息。 　　我关上门，独自外出，我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或许我只想随便地走走，街上有无数的灯，点、线、网、长的、短的、闪着、亮着，如金色的刺芒，金色的翅膀，城市还不愿入睡，两个酒醉人唱着，吼着，笑着，摩托车迅疾掠过，欲望的眼睛，一时间霎亮。 　　售楼处的玻璃门里，许多微小的楼房矗立在桌子上，某一天它们将出现在城市的某个片区，让我们大吃一惊，白天有顾客光顾，为这些模型付费，花掉他们一生的积蓄，或者透支他们的未来。夜晚，这里空荡荡，只有白而透明的的光，穿透一切。我走过外面的花岗石台阶，投影灯下的一小堆沙子忽然凸显出来，我清楚地看见每一粒细小的沙砾，就像无数的沙砾惊奇地看着我的影子忽长忽短。 　　走过花园，我才发现，天上还有一盏灯，孤寂的灯，幽冷的光，皎皎月华，我已经很久没有仰望她了——城里的月光，我想它是孤独的，没有一颗星星陪伴，小时候，我常抬头凝望它，想看到月亮上的故事，广寒宫，嫦娥仙子，衣袂飘飘，临风而举，影子里桂花树和玉兔。 　　路边暗哑的小河流，被砌上了笔直的石岸，污染的水，粘厚地，悄无声息地流着，散发出一丝微弱的怪味，忽地被夜风送来的花香吹散。 　　夜来香、月季、桃花、紫荆、在绿岛上，缓坡上，生长着，密密地开了，这一树树，一丛丛的繁花，使我的心情也愉悦了些。我更喜欢草坪上的无名小花，纤细的，草茎样，开着芝麻大小的花朵，白色，毛茸茸，月光下，有数不清的微小的白花，像地毯，没人来注意，只有粗鲁地践踏，好在它们都不在意，它们躲我的皮鞋边，窃窃私语，微弱的生命之花，也有春天里的娇艳。 　　桃源小区的外面，俨然已是一条服务业兴旺的街道，音像门市、超市、粥店、夜宴、快餐店、米店，一家挨着一家，夜排挡占了半幅人行道，火焰卷着锅底，呼呼作响，炒菜声，锅勺声，话语声，各种细微或者吵闹的声响，都混合，融化在无边的夜色里。 　　邮政所的铁栅栏，，像个不合适宜的古董，有十八世纪欧洲的风格，铁花纹卷曲着，呈现出老旧的模样，时空恍惚。在邮政所的东面，是个宽敞的十字路口，快餐厅，咖啡店，还没有打佯，店外，一对情侣，双手相扣，在甜蜜地等车，店内，一对情侣，面对面坐着，烛光跃动…… 　　我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有一种莫明的感动，我想哭泣，我想微笑，熟悉而陌生的城市，陌生而熟悉的场面，相见和离别，繁华和寥落，都在相同相似场景里重复和上演，我喜欢梦，喜欢童话，老故事。 　　我还要往前走，不停地走，然而，前面已是灯火阑珊了，郊区的田野，偶尔一两点灯火，眨眼，我闻到潮湿的雨水的气息，田地上空无比的黑暗里，传来一两声鸟叫，呱咕——，分外响亮。 　　我已经无路可走，我终究还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