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纪念2004

　　　　　　　　　　　　纪念2004 　　
　　我时常想,对于一个人来说，岁月犹如飘飞的雪花，它们从遥远的虚空中走来，把你留下的足迹一点一点地湮埋掉，最后化为风，化为尘埃。
　　任何一部编年史，都不能记载个体的情感、灵魂和梦想。在时间的纬线上，生命只不过是一些零散的碎片。
　　但每个人又不是看客，当时光匆匆走过他身边的时候，总是希望抓住点什么。就象到了秋天，我们站在树下，拣起被风吹落的一片片红叶，把它夹进书本，有一天偶尔翻书的时候，你就会从一片红叶上感受到那棵树的灵魂，还有它曾经的痛苦、迷惘，欢乐和幸福。
　　我记住了2004年。我把这一年写在了笔记本上。每一天都盯着那些记年的阿拉伯数字，365个日子，365片雪花，我都把它们一一收藏起来，藏进心灵的深处，让它们幻化成迷濛的水雾，随梦飘扬。
　　2004年，我的职业还是老师。教了二十二年的语文，所有的激情早已灰飞烟灭。遥想刚踏入中学校园的那一年，自己的抱负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天真地立下誓言，再过二十年，要成为一个诗人或作家，用一支笔改造社会，如果此路不通，也要站在三尺讲坛上，培养出几个鲁迅、郭沫若似的人物。那时候，满脑子都是恰似到了黄河，左岸磨剑，右岸洗笔，剑胆琴心，笔擎千秋，一副浪漫文人的心态。俱往矣，一切都成了梦中泡影，前尘影事。
　　学生对语文课的厌倦，一天胜似一天。我给他们讲屈原李白杜甫曹雪芹，讲雪莱、巴尔扎克、托尔斯泰，他们压根儿不感兴趣。这是一个消解经典、不相信经典的时代，所有的文学名著似乎都已被尘封，只能对我们这样的中年人，给予隔世的心灵抚慰。中学生追求的是时髦和时尚。我发现，他们大部人阅读的是韩寒、郭敬明的作品，《三重门》、〈〈幻城〉〉成了他们唯一的精神食粮。2004年秋，郭敬明来张掖市签名售书，那一天成了中学生最盛大的节日。我的一位学生曾把没有见到郭敬明，引以为他人生最大的憾事之一。
　　这一年，我的许多学生都相继考上了大学，元旦前，有几个人给我寄来了明信片，写的话不多，但有病句和错别字。明信片设计得都非常精美，图案上绘有兰草，白鸽，有的还画着红红的蜡烛，一缕淡蓝的烟袅袅地绕着书本和教案。这样好的东西，应该写上诗一样优美的句子，表示对老师的祝福呀。
　　我感觉到自己是老了。四十多年的岁月风一样的过去，我像一只生病的鸥鸟，再也不能在学生心灵的海洋里飞翔。
　　孤独、落寞，每天都把过去写下的豆腐块文章那出来，泡一杯清茶，懒洋洋地斜倚在办公桌上孤芳自赏。文字成了我真正的朋友。有时候，那些文字会突然变成美丽的花瓣，从天而降，纷纷扬扬地落在我的肩头，使心灵涌起阵阵温暖。而更多的时候，文字会幻化成星星，随着冷风冷雨，飘向遥远的天空，留给我的依旧是一片凄凉。
　　我还在这个小县城的文人圈子里转悠。每逢周末，几个文友常相约去一家酒吧，要一瓶劣质白酒，躲在偏僻的一隅，吆五喝六地喝个大醉。除了我，他们都是二十多岁的年青人，文学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一片开满玫瑰的圣地，充满了诱惑。酒后的话题，总是离不开要写一本书，获一个大奖，然后带着丰厚的稿费周游世界，或者，哪里也不去，就找一个红颜知己，剪烛西窗，吟诗作赋，过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
　　2004年，我的一个文友离婚了，之前，她就患上了一种顽疾，不能行走，瘫痪在床，而她的丈夫偏偏不能厮守，牢燕分飞，自奔前程去了。她俩曾是大学时代的同学，自由恋爱，海誓山盟，婚后也曾恩恩爱爱，相濡以沫，谁也没有料到会有这种结局，看来在着个世界上，爱情是最容易断线的风筝。那天，她去西安治病的那天，小城里飘着雪花，我目送着她的白发亲娘推着轮椅，娘俩一直消失在严冬的风里，心中有说不出的凄凉。
　　也是这一年，我的另一个文友永远离开了人世。她得的是白雪病，医生说，只有移植造血干细胞，才能挽救她的生命，后来，她十六岁的女儿，把自己的骨髓移植给了她，但依然没有让她摆脱死神的手掌。记的她在北京住院的时期，给我发手机短信，说是要到香山采一枚火红的枫叶，借此纪念生命的壮美。还不到一个月，她就走了，也不知那一片红叶采到了没有？
　　２004年，我的母亲走完了83岁的人生路程，在最后十几天的时间里，我天天陪伴在她的身边。为了我，她操劳了一生，脸上的皱纹裂成了沟，头上的发白成了雪，而我，没有给她递过一碗，端过一杯茶，临终前侍奉，完全成了虚伪。入殓那晚，伏在她的灵柩前，我用手轻轻擦掉了她脸上的尘灰。我感觉到她的脸像石头一样冰凉。童年时偎依再她的怀里吃奶，几乎天天挨到她的肌肤，后来就渐渐生疏，而这一次的亲密接触，她却闭上了眼睛，永远感觉不到了。
　　2004年，我经历了太多太多的困惑与迷惘。
　　当辞旧迎新的钟声响起，我撕掉了最后一页日历。站在阳台上眺望，小城已是万家灯火，头顶星光灿烂，心中云飞云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