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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烟 事

2020-11-05叙事散文左中美
我最初认识的烟,是村里老人们抽的老草烟。那时候,村里年纪大的叔伯、爷爷们都抽老草烟。烟是在自家小园子里精耕细作种出来的,秋天成熟采摘,一片一片晾在墙头或是用细绳扎成串挂在杆子上,在大太阳下晒干。晒干的烟叶经过回软后,用布或席子小心地裹起来,
  我最初认识的烟,是村里老人们抽的老草烟。   那时候,村里年纪大的叔伯、爷爷们都抽老草烟。烟是在自家小园子里精耕细作种出来的,秋天成熟采摘,一片一片晾在墙头或是用细绳扎成串挂在杆子上,在大太阳下晒干。晒干的烟叶经过回软后,用布或席子小心地裹起来,吊在楼上的梁子上或是其它通风干燥的地方。要用时,一次取出三四片烟叶,在专门用来切烟的砧板上细细地切成丝,然后,把烟丝装进烟袋里。   老人们抽草烟用的是草烟锅,烟锅是窑烧的,烟杆是草竹制的。我也曾见过买来的烟锅,有比较讲究的还在烟杆上镶一个玉嘴,但这样的烟锅极少,大多数抽烟的老人用的都是自制的竹杆烟锅。一些历史悠久的烟锅杆,因为常年累月的摩挲,泛着幽幽的光。烟锅杆有长有短,随人制作,至于烟锅杆的长短和烟的滋味有没有关系,这我却不知道。我看见老人们带烟锅,烟锅杆短的,就放在衣兜里,烟锅杆长的,则别在裤腰上。往往,用长杆烟锅的都是年纪很大的老人,他们大多已经不能出门干活,只是在家里带带孙子,偶尔在村里转转。他们往往是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或是转到村子里的什么地方,与别的老人闲聊时,就会拿出烟锅按上一锅,用火柴点上。有时没有火柴,也会把烟锅伸进火塘里,舀上一点带火星的灶灰,也能把烟燃着。这时候,老人就悠悠地抽着烟,一边闲聊,一边慢慢吐着烟雾。抽完了,把烟锅在身边的石头或是门坎上磕几下,磕出烟灰,找不到东西磕时,干脆就在鞋底上磕烟灰。磕出烟灰后,顺手把烟锅立在身边的墙壁或什么东西上,神态非常地怡然自得。   与烟锅从不分离的是烟袋。记忆中,大多数老人的烟袋都黑得辨不出颜色,有的甚至泛着亮亮的油光。烟袋往往挂在烟锅上,与烟锅同进同出。我曾见过一位老人的烟袋,黑黑的烟袋依然看得出当年精致的做工,上面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绣饰,依然留着婉约的线条。依我的认识,老人们的那些烟锅若摔坏时,就得换新,但烟袋却几乎是从来不换的。一个泛着油光的烟袋里,盛满着长长的岁月。   老草烟、烟锅和烟袋陪伴着老人们,而年轻人们是不抽老草烟的,即便再差也要抽卷烟(家乡人叫它纸烟)。我小时候常见的卷烟有金沙江烟,春城平装,春城带嘴(年轻人们叫它春城带把)。最初的金沙江烟是二角八分钱一包,春城平装是三角七分,春城带嘴是五角八分。那时候的包谷是一角二分钱一斤,最贱时还会跌到八九分,若是卖了包谷买烟,就是买最便宜的金沙江烟,也要卖两三斤包谷才能买一包。村里的年轻人们因为挖药草、拾木耳等可以有一点副业收入,所以大多数抽的都是春城平装,金沙江大多是不抽老草烟的中年人抽的,也有节约的中年人用纸片裹了草烟丝来抽,至于春城带嘴,一般是家里有人在外工作的人家才会存着几包,而且只用来招待贵客。   我哥哥那时候也抽春城平装烟。我不记得哥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了。哥哥比我大很多岁,从我记事起,在我眼里哥哥就已经是大人了。我还隐约记得哥哥一开始抽烟,是躲着母亲的,只是后来有同伴到家里来,抽烟时也给哥哥发烟,哥哥抽烟的事就在家里露了馅。这之后,哥哥也就硬着头皮,抽烟时不再躲着母亲。母亲原是不让哥哥抽烟的,但到了这时候,她知道已经没法了,只好听任哥哥。只是家里条件困难,为了抽烟,哥哥不得不为自己付出更多的辛苦和努力。哥哥也买过春城带嘴,那是在他结婚的时候,买了不多的几包,在席上敬客。   哥哥结婚后的第四年,我从家乡的小学考进漾濞一中,供我上学的费用一下子成了家里最大的负担。家里没有什么经济作物,除去一家人吃饭的粮食,能用来换钱的东西不多,一家人省吃紧用,有时还供不上我。这时候,哥哥的春城平装烟也不能保证了,有时就抽金沙江。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哥哥甚至也用白纸裹过草烟,他把白纸裁成一片片长方形,把烟丝倒在一侧纸上,以圆锥形裹起来,最后的余角放在舌上一舐,粘到烟卷上,一支烟就裹好了。哥哥离不了烟,即便是金沙江或草烟,他也没法不抽,这一支烟,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在他烦闷的时候,那支烟是一种克制和忍耐;在他高兴的时候,那支烟是一种轻松的倾吐;在困难的时候,那支烟就成了一种坚强的担当。   记得有一次,嫂子生了哥哥的气,哥哥不善言辞,他不向嫂子解释什么,也不会哄她,只是坐在廊下闷着头抽烟。第二天早晨,我起来扫地,看到昨夜哥哥坐的地方丢了许多的烟头,地上还留着他踩灭烟头时留下的半圆形的脚印。   我初中毕业,考上了在省城的一所中专学校。还记得那天给我带来录取通知书的是隔壁寨子在乡上工作的一位同乡,得到这一喜讯,哥哥高兴地给他发烟。哥哥不会多说什么,只是脸上挂满了笑容。   我上了省城的中专,费用比以前在县一中的时候又多了许多,我已经很节约地用钱,而家里仍然供我供得上气不接下气。每次我开学的时间临近,哥哥就闷闷地抽烟,而每次,我都能按时回学校开学。带给我的那些钱,都是哥哥嫂子想办法一点点拼凑来的。
那些年,哥哥抽着最便宜的烟,担着生活的重担。他或许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种烟,参与进这一支支烟产生的第一个程序中。   那是一九九二年,隔江对岸的巍山县推广种植烤烟。那时候,本县内还没有推广,我家里及其他几家亲戚共五六家人从对面巍山亲戚家要来烟种种植烤烟,烤烟烘烤后再借亲戚的户头交到巍山。这一年,烤烟收成较好,家里除了粮食,有了一点经济收入。一九九三年,县内开始推广种植烤烟,哥哥因为有了头一年种植烤烟的一点经验,被选聘为村上的烤烟技术辅导员。后来,烤烟种植逐渐推开,种烟农户逐渐增多,哥哥一边学习一边实践,指导大家种烟、烘烤。哥哥对工作很投入,指导村人种烟非常耐心,他对工作总是尽最大的努力。   后来有一年,烟草公司调整技术员,哥哥没有留下。那段时间,哥哥显得有些闷,我劝哥哥别多想,做烤烟技术辅导员补助也不多,不用太可惜。哥哥说,我不是可惜那点钱。我也知道哥哥的心思。家里还种着烟,哥哥对烤烟精心地管护,精心地烘烤,他的烤烟种植、烘烤技术越来越好了。   两年后,哥哥又被聘回去。烤烟的种植、烘烤技术一年年发展、更新,哥哥又努力地学习新知识,指导种烟农户。多年来,哥哥总是潜心做好自己的工作,不改自己的初衷。   近一两年,由于烟草公司体制改革,对基层技术人员的管理有了新的变化,哥哥觉得自己不太适应了,说想辞了这份工作。可是,他还是有些犹豫,毕竟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工作,对这份工作有了感情,已经不是说舍就能舍了。   从一开始种烟到现在十多年,哥哥不知道自己抽过的那些烟中,是不是也有一些是用曾经从自己手上过的烟叶卷成的。如今,当年的金沙江烟在市面上已经绝迹了,春城平装还偶尔能看到。哥哥现在大多数时间抽的是春城带嘴,春城带嘴的价格已经卖到两块五,但在现在的市面上也就是最低档的烟。村里有年轻人出去外面见了世面,回来对大家说:“我们天天在这里种烟,你们知道吗,我们抽的这些烟也就是我们种出来的烟叶中最次的那部分,下杂一!(烟叶等级中最末的级别)”哥哥听着只是笑笑,自顾悠然地抽着他的春城烟。   为着哥哥的这一点嗜好,每次回老家,我爱人总不忘给他买一条烟。哥哥还是那样,没有更多的言语,简单地问问我们在外面的情况,问问孩子的学习,脸上只有朴实的笑容。   如今在农村里,已经很少看到老人抽烟锅了。那些抽烟锅的老人们已一个个离世,村里再见不到有谁家的园子里种着草烟。偶尔看到有老人抽烟锅,那里面装的也是经过精心烘烤的烟叶,而不是老草烟了。   今年过年回家,一家人到二姑家拜年,二姑父高兴地从包里摸出烟,取出一支递给我爱人。闲谈间,我无意中看到,在火塘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二姑父以前的烟锅,烟锅上挂着烟袋,上面落满了从火塘里飞起来的经年的火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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