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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湘行笔记之一:一个人的故乡

2020-11-01抒情散文张乃光
青的山,空蒙。绿的水,清浅。吊脚楼,一座又一座,依河而建;小舟,一艘又一艘,滑过水面。虽是第一次来,眼前的景致却十分熟悉,熟悉得让我不无疑惑地想起了人的前世与今生。人生很多事要解释起来是很困难的。解释不了时,便只能往前世去想!对小城的印象,
  青的山,空蒙。绿的水,清浅。吊脚楼,一座又一座,依河而建;小舟,一艘又一艘,滑过水面。虽是第一次来,眼前的景致却十分熟悉,熟悉得让我不无疑惑地想起了人的前世与今生。人生很多事要解释起来是很困难的。解释不了时,便只能往前世去想!   对小城的印象,不是在见到小城古典的城门,不是在见到小城悠长的小街,而是看到城边流动着的一条黛色的江水之后。清清浅浅的江水,从城边擦过,不紧不慢地流着,就像小城里街道上行人不紧不慢的脚步。这水,是有灵气的。只一眼,便使小城灵动起来;再一眼,便使记忆鲜活起来;第三眼,便使一段故事在心里洇漫开来。   我们在河边呆看着水面滑来滑去的小舟,听着东一声西一声的民歌,酝酿在胸中的一种莫明的情绪渐渐积聚而上升。这时,一条小舟向我滑来,一个年轻的女孩站立船梢,心突然一跳,冷不丁便想起一个名字。   蓦然间,便顿悟到眼前的景致为什么熟悉的原因了。   是的,眼前的熟悉感,来自于既往的阅读经验。我们所到的这座小城,是属于一个人的。这个人活在心中已经很久了。她看护着一只方头渡船,船上有她的爷爷,还有一只黄狗。这条河在心中也流了很久了,河边立着一座白色小塔,河上横牵了一段竹缆。河两岸是隐隐的青山。这个人,每天与爷爷一起牵着河面上的竹缆,用方头渡船,把一船一船的行人接过来送过去。恍惚间便看到小船到岸,看到这个人的爷爷霍地跃上岸,拉着套在竹缆上的铁环,让人货牛马上了岸。依稀间便看到有人过意不去,抓了一把钱掷到船上,这个人的爷爷,那位可敬的老人便躬身一一拾起,坚持着将钱塞到那人手心里去,俨然吵嘴时的认真神气:“我有了口粮,三斗米,七百钱,够了!谁要你这个!”   虽然不过是想象的幻境,心下便温温的,眼睛便湿湿的。这些,都与一个人有关。   这个人的名字,满世界都知道。在一个与这个人有关的古老的宅子里,我们每一个人,都自然而然地便买了一摞有关这个人的书。走上街,在一个店子前休息,义龙把他买的书掉在了地下,一个在店前摆摊的妇人便叫起了这个人的名字——“翠翠掉了,翠翠掉了……”   心一沉,自然又想起了这人。她的身世,她的故事,曾经深深地打动过我。我用了整整几个晚上,读完了那本薄薄的小书。“为了住处两山多篁竹,翠色逼人而来,老船夫随便给这个可怜的孤雏拾取了一个近身的名字,叫作‘翠翠’。”书中关于这个人名字的这段文字,我至今仍能背诵得出来。她的样子,也保留在曾经读过的那些文字间——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故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故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平时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对她有所注意时,便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作成随时皆可举步逃入深山的神气,但明白了面前的人无机心后,就又从从容容的在水边玩耍了……   吃惊于这样朴素而又美丽的文字。悲伤于文字后面隐藏着的故事。我曾反反复复地看,眼睛发疼也不离开,从中感受到了文字后隐藏着的山与水,人与事。   想起了这个人,眼前的景致便变得具体。这是一个美丽而朴素的地方,山很青水很秀民风很纯。这样的地方,与充满铜臭的商业城市迥然有别。这样的地方,容易产生充满灵异气质的人物。那样的作品,只能产生在在这样的地方。   一只方头船向我们驶来。船头立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一楞神间便要喊出一声“翠翠!”那女的却微微一笑,大声邀客:“上我船上吧,每位客人收费三十元!”   幻影瞬间消失,定睛,那女的皮肤很白,断然不是文字中的那个人,两只眼睛虽然明媚,却多了几分精明算计。   上午,曾到小城街道上行走。街道两边,是鳞次栉比的古玩或工艺的商铺,还有姜糖更是店也随处可见,弥漫着浓浓的商业气息。这气息,与一个人有关又无关,是一个人给这里的人带来了商机,是一个人滋养了一方百姓。   我们不上船,继续停留在岸边看山、看水、看塔。只有这山、这水、这塔才与一个人有关——山绿在那个人的生活中,水流在那个人的爱情里,塔留在那个人的故事中。我们上午已乘船在沱江上游了一圈,听过河两岸“橐橐”的捣衣声。听到岸边两个苗族打扮的女子软软的调子声,这些荡漾着的景致是属于一个人的。一旦离开这河,这水,这塔,去了游人如织的小城,尽管有古朴的街道和商铺,有艳丽的女子,有站在店铺前叫卖姜糖的掌柜,典雅古朴的万寿宫、夺翠楼,红砂石镶砌的城堞、城墙上的凤尾草,跨河而建的虹桥(在虹桥楼上我照到了许多沱江的好景致),但那些东西离一个人似乎很远。   在河边呆立良久。纳张元终于提议,到沈从文墓去走一走吧。到了这地方,不去那里朝拜一下似乎有些说不过去的。他的话一出口,便得到一行人空前一致的同意。纳张元马上离开众人,走向河上方的街道。一到街面,已有几辆带棚的人力车在等着了。“上车吧,已讲好价,每位十五元,包来回的。”我们相继上了车,车便沿着一条斜斜的街巷向着沱江下游东南的方向跑去。我和义龙同乘一辆车,拉车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义龙老大不忍,我也不好意思,在一个上坡地段听到他咻咻的喘息声,义龙便要下车。孩子却说“不碍事的,我天天都来拉客呢。”问:“家里大人怎么不来?”答:“来啊,在拉另一辆呢。”   终于结束了人力车的行程,来到一个小山坡下,沿山坡缓缓而上,走不多远便见一石碑,上刻《沈从文先生墓地简介》。再往上,路左侧便立着一块狭长的石牌上刻着黄永玉题写的两句话:“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我们都明白,这两句话是对沈从文骨灰回归故土的最好诠释。这个人,年轻时候当过兵,曾经梦想当将军,想不到命运弄人后来当了一介文人,到了晚年竟钻进了故纸堆去研究中国古代服饰。他的命运真是让人一赞复三叹!在复杂的心情间再往上行不数步,便见到他的墓,一块不规则状如云茹的五色石,简陋至极。石上镌刻有他的两句话:“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能理解人。”语气平淡至极,朴素如石头,却颇含寓意。我的眼光停留在石上。特别是在能理解“我”的“我”字上停留了许久,这个我字为什么加了引号?不由得让人陷入思索。其实这个“我”字包含了许多人,但每个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块地方吗?有一个地方能为我一个人而存在吗?想到此便有些悚然,感到有敬畏升上心头。   我们一一在石头前照相。这个人也如这块石头一样,淡忘了人世间的一切荣辱,世界却记住了它。据说他的骨灰,一半撒进了沱江,一半埋在这里,但人们忘不了他,每天都有人到这里来,来看这块石头,来看石头下的这个人。   离开一个人的墓,我们重返来时的路,又看到了在下午的夕阳中流动着的江,江边一排排高挂着大红灯笼的吊脚楼,满面上传来咿呀的橹声。自然地,又想起了那条方头船,船上的那条黄狗,那个老人,那个皮肤黑黑,眸子清明如水晶的少女,她一直等在这里,等一个人的回来。心情复又软软的温温地悸动起来,电光火石船一闪,想起了这个人故事的末尾最后的两句话——“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在买到这个人的书时,义龙曾特别翻到篇末,指给我看说:“这样的句子真经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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