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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回首爱

2020-10-29叙事散文南子
回首爱奶奶又病了。奶奶说她看见水泥地面上长满了花朵,一会变成花花绿绿的地砖,一会又变回花朵。她站在院子里,望着外屋地上一小片阳光,问我地上怎么铺了一层金子。奶奶深陷的眼窝有一头泥淖中挣扎的小兽,泄露无以复加的惊恐和不安。多少年前的黑夜她抱着
             回首爱   奶奶又病了。奶奶说她看见水泥地面上长满了花朵,一会变成花花绿绿的地砖,一会又变回花朵。她站在院子里,望着外屋地上一小片阳光,问我地上怎么铺了一层金子。奶奶深陷的眼窝有一头泥淖中挣扎的小兽,泄露无以复加的惊恐和不安。多少年前的黑夜她抱着被母亲遗弃的孙女在炕上徘徊,望着通向无名深处的黑暗,是怎样一种未知的绝望和悲伤。此时我看见她身体里蜷缩的宿命的苦难,贴近她的骨头,一刻也不曾离开。风从矮墙上翻过,吹起院子里没打扫干净的草末,想冬天不可抵挡的来了,要翻越冬天的矮墙,奶奶越来越不容易。   冬天是奶奶生命的障碍,也构成了我长久以来的心理障碍。村子里与奶奶年龄相仿的伙伴相继离去,他们在冬天的一场寒风或者骤降的大雪中隐入世界的另一面。一个人的消失就像一朵雪花的熄灭,需要一个渐次衰败的过程,这是上帝在每个人的名字上签字的程序。奶奶为伙伴程序的繁琐而痛苦,有时也为程序的潦草而怨恨。这是遮住了阳光的幕布,是障碍之上的又一层跳箱,给奶奶增加着跨越的难度。奶奶眼神越来越空洞,她絮絮地说,带着某种暗示和悲伤,我似乎瞧见了奶奶的身影在那些人的影子中重叠,走失。黑夜里,奶奶这些障碍悄然围拢,我感到背上的石头越来越重,恍惚变成了奶奶,又不是背着,是抱在怀里。她穿着那件碎花短袖上衣,眼里是无以名状的惊恐。我触到了奶奶瘦弱的肋骨,胳着我的骨头。我要把她抱到一架紫藤下,那里有一个回廊,就在我家附近的草坪上。在我迈上台阶的瞬间,奶奶忽然变得很轻,几乎没有了重量,我知道奶奶的身体正在远去,抱在怀里的只是奶奶透明的魂魄。远远地,上帝站在云端招手。刚才还抱在怀里,手臂还残留着她身体的温热,就这样在一个手势里,上升,升到天堂,再也抓不住……   被这样的噩梦惊醒,常常听见栖身在梦里的抽泣,带着惯性冲到了醒着的世界。梦中的场景如此逼真的预演了一出未来的剧目,是无论怎样不甘都无法拒绝的真实。蓦然意识到这是一种善意的提醒。当一种可能确定为不可更改的事实,正以加速的节奏向你靠近,忽略就成了愚蠢和刻意的替代语。这样的时刻,黑暗中的一切将梦醒的我置身于远离尘嚣的空间,站在一个陌生的高度审视自己,常常会一片惊愕。如果奶奶真的像一场梦一样飘然离去,我会有多少未尽成为千古遗憾?想着自己做了的和正打算做的,便在一种惶恐不安中进入另一个梦境。   2006年的冬天,一个气候干燥寒冷的早晨,奶奶将她的生死回归以寂然的形式呈现,使我们在心里拓出了一份经验的空间。奶奶仰面躺在炕上,仿佛脱了水分的植物,剩下干枯的枝叶。我抚着奶奶冰冷的脚趾,我要用我的体温去温暖它,就像当年奶奶将她的温暖传递给我,我要用我的生命接通奶奶的生命。邻里都说,手脚都凉了,快穿衣服吧,再晚就穿不上了。我不语。我看见奶奶还站在云端,她向我回转身,看着我,她在犹豫是离去还是回归。两个小时后,奶奶的身体渐渐柔软,她慢慢睁开双眼,说她在夜间看见了满室花开,看见两个穿黑衣服的人在前面牵引……   两年过去了,我们以为奶奶看见的花朵已经被我们埋葬,再不会在奶奶的睡眠中开放。那些噩梦也暂时远离了我的睡眠。谁知,就在这样的晌午,阳光灿烂地照着我家小院,我搬条板凳给奶奶梳头,她说又看见了那些花朵,在屋地上,开的又大又多。我掩饰着比奶奶还要强烈的惊慌,我知道被我们驱走的恶魔又盯上了奶奶,它要取走我们一家自在的幸福和欢乐。   带着奶奶去医院检查,输液打针,几天后,奶奶的手仍在颤抖,脚步踉跄,甚至说话的声音都是一路的慌张。我悲伤的看见,那些梦的翅膀正紧锣密鼓地编排一场现实的剧目,我们都是那个梦境不能替身的演员。蓦然想起上次叫来的姑姑,她只伸伸手,奶奶就畅通了小便,这次会不会替我们留住奶奶的脚步。她站在离奶奶几米远的地方,用遥远的目光打量,像站在云端。她说奶奶这次是躲不过了,超不过一个月……   黑暗突然降临。这些涂满黑色药水的翅膀,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刻袭击你,让你瘫软,让你脆弱不堪。梦中预演了无数次的场景拉开了真实的帷幕,我还是有些措手不及。我冲口而出,不,我不让!仿佛在名字上勾画的笔就握在姑姑手中,她能让这仪式放慢一些,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去检点,去补救。   “子欲孝而亲不待”,还有什么比这更残忍。国庆节带着爸爸妈妈去北京游玩,妈妈晕车,回来就躺在炕上。奶奶看着她说,我去哪都不晕车……心猛然收紧。我竟没有征询奶奶的意见,就武断地认为87岁的老人,对外出已没有兴致,谁知竟差点成为永生的遗憾。此时,姑姑的话如雪亮的刀锋,斩着我的心。我要和命运较量,和隐在暗处的恶魔较量,我要让奶奶翻过这个冬天的矮墙,天暖后就去天安门,哪怕只是远远地望上一眼。   在焦虑和不安中,我战战兢兢,像捧着易碎的水晶瓶,守护奶奶摇摇欲坠的岁月。   也许生命是有灵性和善心的,它往往被纯粹的东西感动淹没,比如爱。   预期中的寒冷没有如期降临,而冬天已被奶奶甩在了身后。   爱的路上匆匆行走,往往因为爱太斑斓而使心陷于粗疏和忙乱。倒是那些磕磕绊绊的岩石,才让我们驻足并得以回首,来矫正爱的姿势和高度。                 2008-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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