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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去外婆家

2020-09-17抒情散文低眉
去外婆家低眉去外婆家,第一就是怕“老百鬼的墩”。它在我家西北边,虽然去外婆家据说也只有三里路,但是因为有了这个墩,这条路便显得神秘,可怕。这也不过就是一个高墩罢了。从前我们这地方,是很野气的。土地从盐碱沙地驯服而来,半开化状态,海风常年的吹

   去外婆家
   低眉
  去外婆家,第一就是怕“老百鬼的墩”。它在我家西北边,虽然去外婆家据说也只有三里路,但是因为有了这个墩,这条路便显得神秘,可怕。
  这也不过就是一个高墩罢了。从前我们这地方,是很野气的。土地从盐碱沙地驯服而来,半开化状态,海风常年的吹,走十里八里的荒地,里面像住着古代的人。至于路,沟沟壑壑,高墩矮墩,有时还看得见路肩上泛着白碱。人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一点也不奇怪。海边嘛,就是这样的。
  现在想起来,让我怕的,并不是路上的坑坑洼洼和墩,而是这个“老百鬼”。那时,即使不走在路上,只听别人提起“老百鬼”这三个字来,我也是怕得没魂。在一个孩童的小灵魂里,无端便觉得这是很可怕的鬼,高额突兀,眼闪诡气,是由一百个鬼合身而成的一个鬼,猪头块垒的身子,足可想见它的可怕了。经过老百鬼的墩之后,路就低了下去,大概走十几步,就是我外婆家所在的淤荡村的大队部,里面住着一条老黄牛,夜深的时候,老是哞哞的叫,声音里面含着一种凄凉的东西,黑暗里传得极远。大人们说,它专吃夜晚爱哭的小孩,我也是很怕的。
  我们家怕老百鬼的墩的人,不仅是我。似乎我的爸爸妈妈,也怕。他们怕的原因,跟我不同。我怕的是老百鬼,他们说老百鬼不可怕,他不是鬼。而是土改前的一个地主,坏名叫个老百鬼,现在早已经被打倒了,死掉了。“老百鬼的墩”,早前就是他家的土地。现在合并到生产队里了。人们仍然习惯性地称这块地是“老百鬼的墩”。老百鬼在世的时候,人并不恶,因此上他死掉之后,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那么,他们到底怕什么呢?他们怕的是“短路”的人。什么“短路”的人?就是夜里埋在高墩旁边,专门抢东西的人。是强盗。不过不杀人的,只是抢东西。据说外婆家北边的刘麻子专干这个行当。白日里不好意思,专门晚上伏在“老百鬼的墩”旁边。所以,基本上,我们去外婆家,都是白天去,白天回。夜里夜晚的,黑夜暗星的,我们不上路。路上到底有没有强盗?我没有遇到过。我爸爸妈妈他们是怕的,经常背着我谈论这件事,神秘兮兮的样子,生怕我要知道。可能他们是不想把我吓着了。而外婆和外公,他们也不许我爸爸妈妈走夜路。恐怕这件事是真的,虽则我没有见过。
  去外婆家也可以不走这个墩,抄近路走西边的桥。那就更让我害怕了。从那条路去外婆家,要走三座桥。最可怕是第一座。
  这是一座由木头搭起来的桥。说它是“搭”,还便宜了它。它哪里是一座桥啊,简直就是木头板。最要命的是,木头板和木头板之间,缝隙很大。走在桥上,往下一望,中间河水汹涌澎湃,骇得人魂飞魄散。这桥连我妈都不敢走。我也不懂既然连她自己也不敢走,为啥要带我来走。我还那么小,只有几岁。而她也不敢抱着我走。只能她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爬。懂了吧?你想象一下那个画面。河水湍急的两岸,几根绳子上吊着一块块木头,木头之间,缝隙很大。一个小媳妇在这桥上小心翼翼地走着,她后面爬着一个几岁的小女孩。木头是摇头豁浪,这个小女孩虫子一样腻在木头上,进也不敢,退也不敢,她闭起眼睛,哭也不敢。一不小心,眼睛朝下面一望,高高的木头上,底下是大河水,那么深,那么高,那么宽……简直惊心动魄!
  爬过了这个让人魂飞魄散的木头桥之后,往北走大概不到一里路。有一个水泥墩子桥。走过了这个水泥墩子桥,立刻折向东,走过一个石拱桥,这就到了外婆家。外婆家就在桥尾头,第一家。我们终于安全了。终于到了外婆家呀!
  去外婆家,是与生俱来的一件事,人怎么可能不去外婆家。我的整个童年都是跟外婆家有关的。人也不可能不经过童年就直接长大,对吧?整个的童年,我都走在去外婆家的路上,我都在跟老百鬼家的墩和摇头豁浪的木头桥作斗争。
  而外婆家旁的水泥桥和石拱桥,我们倒都是挺喜欢。尤其是夏天,一堆的人都在桥上乘凉,那桥上都是没有栏杆的,而我还敢躺在桥的边沿上睡觉。从不害怕会掉下去。在那两座桥上,我们度过了无数缓慢的夏夜,听过很多神往的故事。那石拱桥的桥洞里,还放着外婆整个冬天的烧火草,棉花杆子。我和姨娘们(我妈的两个没出嫁的妹妹,一个比我长四岁,一个比我长六岁)经常会跑到桥洞里去,拿烧火草。更多的时候,是因为好玩。据说还有小孩子从桥洞里往河里跳了玩的。那个我不敢。但我也不觉得危险。放到现在来看,这是非常危险的交易,简直胆大包天。
  童年的时候,我们都是胆大包天的。我曾经在夏天顺着水流把自己贴在外婆家旁那个小水泥桥下面。一贴就是好长的时间。外婆和姨娘们都不知道我还做过这样的事。人长大了,这些事情都不敢做了。
  这些勇敢的事,也没法去做了。因为现在,从我妈妈家去外婆家,皆是水泥农路,据说有上面专门的拨款造的。夜晚路灯辉煌,路上行着小轿车,来来往往。现在是二十一世纪的新世界。至于那个鬼一样的老百鬼墩,早就整平坦了。那“短路”的人么,你当个传说来听就好了。深夜有黄牛哞哞叫的地方,现在有一幢小洋楼,三层。而外婆家旁的两座桥以及那个让我魂飞魄散的木头板桥,早就被重新造成了水泥桥。桥边上,一式的护栏,大人们再也不要担心自家的娃会掉下去。桥头从前乘凉的人,现在聚在桥尾的一块空地上,学那城里的新鲜玩意儿,跳广场舞。都是一些老婆娘。
  外婆是没有了。她离我们而去了,世上不再有外婆。那一天,我站在外婆家的桥头,桥下面是流水汤汤。我看见岁月浩浩汤汤,向我涌来,又涌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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