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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生灵自在

2020-09-17抒情散文川媚
除夕前一天我回到了老家。川北农村是丘陵,四面皆山,典型的盆地。我家在半山腰,隔几道田坎就有一户人家。人们共享鸟鸣,共享牛哞,共享堰塘边上的捣衣声——仔细想想,如今可以共享的,只有第一项,乡村里的牛与人都越来越少了。乡村的冬夜,首先感觉到了安
除夕前一天我回到了老家。川北农村是丘陵,四面皆山,典型的盆地。我家在半山腰,隔几道田坎就有一户人家。人们共享鸟鸣,共享牛哞,共享堰塘边上的捣衣声——仔细想想,如今可以共享的,只有第一项,乡村里的牛与人都越来越少了。   乡村的冬夜,首先感觉到了安静。没有喇叭声,没有虫叫声。安静甚至是死寂,统摄了这一片天地。   整个冬天燃起昼夜不灭的火盆。母亲这朴素而空阔的家院,比京院古城的四合院还令人艳羡啊:火盆就在桌子下,太阳照在院子里,开放式的院坝阔大开朗,抬眼就见四围青山、三面田园。远山炊烟袅袅,近屋竹枝婆娑,柚树青绿。   我沉浸在乡村风物天然自在的氛围里,心中那些被文化包裹的思想渐渐给覆盖了,内在的情感的眼睛被风儿给吹开了。   “坐在你这家门前,你就是王啊。”我的语言突然如此夸张。   “是啊,乡里就是清静。”母亲仍然年轻的嗓音里,听得出是真的欢喜。   “我们这是新农村呢!”母亲回头对我妩媚地一笑,摘下毛线帽。   我看见她头上的白发星星点点。   母亲陪我去山上走走。从老屋旁边延伸上山的路,是我们上学时候的必经之路,那时孩子们眼中的畏途,如今却视若等闲了。   公路修通之后,山路很少人走,大多数的山路上都长满了高过人头的野草,人要穿过可真的要做出披荆斩棘的姿态,而我家老屋后却有这么一条比较平坦的山路,直达北林山。山上柏树密植如发,柏林山才是它真正的名字吧。林子中心在春日太阳下也像深潭一样幽暗。   “现在也没有人修房子了,也不用砍树烧柴了,树就没什么用了,那些山坡上的树就长得特别好。”只要我开口质疑,母亲就可以做出解答。   走出落叶如毯的茂密的柏树林,我的视野里出现了我所熟悉的圆礼帽似的山,分了三四层,每层都有白色的塑料薄膜或隐或现。   在乡小学求学八年,我几乎每天都要用脚步丈量这一条延伸到场镇上的山路。但是看看眼前,好多条小路已经不复存在,就像我的童年已经不复存在了,心里真有一种沧海桑田之感。   母亲这时候心情极好,她胸有成竹,如数家珍:“这是元宝山,种了好多的核桃树,可以间作蔬菜,像南瓜、青菜什么的。这个倒是可以进入你文章里的东西,你回来的时候,在村口牌坊那里的公路上,你看到六村的那些树没有,那个村才搞得好,全栽的猕猴桃树。”   母亲是我的伟大导师。配合着她那可以令猿低首的口才的,是她对于农村生活的熟稔。母亲嫁过胡家巷村来五十年了,她了解这一片土地上发生的许多事情。几十年来不变的除了一条硬化的公路,一切都变了。农业化的机器,城里人享用的东西,几乎都会出现在乡镇上。青壮劳力投入到土地上,可以糊口。但是要挣钱,就要外出打工。有的举家在外省打工,有的打几个月工,又回来做几个月农活。候鸟一样地来来去去,修了新房,不缺钱,也自由。   “这是一种集约化生产方式。”我信口开河道。   “嗯。”母亲居然能够理解这样的概念。   母亲还有一个半开放式的动物园,她对家禽很用心。她担心它们被偷,怕它们没有食吃而跑丢。乡村公路上人来人往热热闹闹,母亲却像孵蛋的鸡一样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她说父亲在家事上可靠不住。她今年秋天因为在城里呆了一夜,第二天回来几只鸭子就跑不见了,菩萨保佑,过了三五天才又回来的。   她的动物园里三类动物即鸡鸭鹅,同栏,她在屋后编出内外两圈栅栏,内设的一道通向猪圈,是密密实实的竹栅栏——在山坡和老屋之间框定一小块平地,放着食盆,随时丢进些菜叶子,供养那四只鸡,五只鸭,一只高高大大的白鹅。母鸡下蛋先要找个隐秘的地方,母亲在猪圈里的围栏上放了一个大大的圆簸箕。鸡仔们晚上回到猪圈的木围栏上,我看见它们是鸟儿一样站着睡觉的。   猪圈靠窗的那一面,还有母亲的三只肉兔。周身雪白,粉色轮廓的长耳朵,在小小窗子的光线下,也看得到它们咀嚼菜叶子时小嘴扯动肌肉像是脸庞上长着两个小酒窝。羞涩的兔子,一听到生人的脚步,就自欺欺人地把头藏起来,以至于我不得不想:美丽的小天使啊,老天赐给你们那么长的耳朵,就是让你们受累的吗,你们对于声音干嘛要那么敏感?   我蹲在围栏边凝视兔子的时候,外面有一个非常磁性的声音,破天空地响起来,同时白色的头颅探进门来。嘎!嘎!我屏气凝神地蹲下身子,它却还是警觉到有生人在,退出门去了。   “它是要进屋来下蛋的,一会儿屋里的人走了,它就要再回到窝里去。”关于自己养的这些宠物,母亲心里有一本生产经。“有时候,它们也会在屋外栅栏的角落里下蛋。现在是冬天,下蛋的不多,每天就捡四五个。”   我也常在城里的自由市场上买蛋,知道目前每一种蛋的价格:鹅蛋三块五,鸭蛋一块四,鸡蛋一块二。母亲说,这是真正的土鸡蛋,不是喂饲料的,周边好些人都喜欢买她的蛋。   这只鹅,相当于母亲的看家狗。“鹅好啊,它吃草。狗呢要吃肉,猫也要吃肉,人也要吃肉,现在我们老了不种地不喂猪,肉都是市上买,就太贵。狗也太爱闹,人来人去都要劳人牵住,也太烦人。那鹅就是当狗用的,听觉灵敏着呢,有人来它就叫”。   我听见过它的声音,确实好富于男性气质呢,却原来是只下蛋的鹅。要是忘记了给它们吃的也要叫,这些长着翅膀的家伙饿急了也要飞出栅栏去寻吃的。   老屋栅栏里的家禽,不知何时已经取代了母亲养育的一拨又一拨孩子——从四个子女到四个孙孩——给了母亲特别实在的安慰和回报。母亲手里随时拿些白白胖胖的蛋,好像她自己生出来的一样。她在给我们的一碗饺子里要放两三个大的小的荷包蛋,简直像财神一样富有。现在鲜有乞丐来家,母亲的慷慨就用来供奉神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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