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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身体的疼痛

2020-10-09叙事散文汤如浩

来自身体的疼痛汤如浩最后一粒白色的药片随着温吞吞的开水,在口腔中作短暂的停留,顺势向下蠕动,食道中,立刻有一种微妙的鼓胀和拥塞感,像柳树的枝条旁逸斜生,伸出许多触角,各自盘踞一方,陡然阻塞通道。它造成的必然结果是,呼吸不畅,肠胃翻滚,这是
来自身体的疼痛

汤如浩
  最后一粒白色的药片随着温吞吞的开水,在口腔中作短暂的停留,顺势向下蠕动,食道中,立刻有一种微妙的鼓胀和拥塞感,像柳树的枝条旁逸斜生,伸出许多触角,各自盘踞一方,陡然阻塞通道。它造成的必然结果是,呼吸不畅,肠胃翻滚,这是口腔与空气的瞬间短路,在身体的其他部位是不易察觉的。这样的凝涩只在瞬间,片刻之后,一股苦涩与水流一道,缓缓挪移,道路豁然畅通,水流潺潺向前,向身体的各处隐秘地传达,我的喉咙深处隐隐传来些许“咕咚”的细碎声音,只有在此时,我才能深深地呼出一口长气。   放下水杯,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释然。花花绿绿的药物的包裹——腰身挺直的乳白色的塑料瓶、印着蓝色宋体字的小纸袋、黄绿各半的胶囊的铝箔,它们站立在玻璃小柜之中,醒目、鼓胀、夸耀,显示着它们这些天来无处不在的存在必然性和合理性,而且,有天生的舍我其谁的自负。我曾经与之相适应的傲慢缓缓消褪,而且与日逐减,日渐萎缩,代之以充气立柱被肢解的状态,缩成一团,跌落于地,是一摊肮脏的布片。   其实,这种状态绝非我所愿。我烦腻医院里从天花板到墙壁到人那万劫不复的惨白的颜色,我讨厌浓重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经久不散的那种纠缠,我一贯厌恶白色的或者黄色的用胶质的圆筒套装的等等各色的堂皇药物,但是现在,我每天必须进出医院的大门看素白的人形出出进进,将各色的药丸和膏药如数填入腹中或者粘贴在身上,无论苦涩还是带着浓浓的玉米味塑料味薄荷味冰片味硫磺味,照单全收。这是一种无法摆脱的嘲弄,而且巨大,无以复加,甚至是恶意的挖苦,不能逃离。   身体在背叛。这段时间以来,我的身体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肌体变故,一切在我的意料之外,在此之前,我似乎没有刻意注意过,也不可能有这样的荒唐想法:如果是仅仅来自身体自身或者它的内部,绝对不会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异常举动对我有所威胁,除非外界,对此,我的自信是非常坚定的。但是,事实上一切迹象表明,我的判断是错误的,就像突如其来的灾难一样,那个在身体的后方,那个难以让我直视的被称为脊椎的部位,开始不断地侵扰于我,没有规律和预兆,总是,一股刺痛会蓦地被莫名其妙地派生出来,带着肆无忌惮的强制性和侵略性,一再在我不注意的某个时段,突然蹿出来,在某一处骨节,仿佛是一个尖锐的利器,斜刺里狠狠地插过来,强行突入,突入,粗暴,生硬,甚至恶毒,而且接连不断,张狂而凌厉,紧接着,似乎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发生连锁反应,犹如多米诺骨牌,发生了恶性的循环效应,全部都在瞬间承受这种无法预测的打击,进而产生痉挛的肌体反馈,于是,连带着的整个上身,随它锥刺的力道,向某一个方向扭曲,一种叫疼痛的东西,开始向身体的各个角落游走,扩张,弥散。我无法控制自己,不能控制身体出现的异样姿态,只能像一株风中的衰草,向这边倾倒下去,片刻,又向那边覆盖下去,如是再三,不由自主,持续很长的时间。   于是,求助于身穿白大褂看似满身洁癖的医生,这成为我唯一的无法逃避的选择。妻儿在旁边目光专注,神情张皇,但无能为力,爱莫能助,他们不是专事推拿的师傅,更不是专业的医疗人员,只能通过低沉的言词表达一些意向,和一些担心,这已经足矣,其余,谁都不能苛求和奢望。此前的一段时间,在一个偌大的空间中,无论教室还是校园,没有人关注过我的表情和身体有什么变化,包括和我几乎日夜相守的学生,当然不用提及我威严的上峰和同处一间逼狭的办公室的亲爱同事,他们的目光只会停留在最现实的问题上,比如学科教学之类,学生成绩之类,教学业绩之类,只关水涨船高,不管风月,视野开阔,理念先锋,他们深邃的目光早已经跨越世俗攀登至教育教学的巅峰,关于生活和病痛,可能是司空见惯的缘故,熟视无睹。我想用无助一类的词汇形容当时暗淡的心境应该是很贴切的,那样的时段,我的心情很灰色,身体和外界造成的别一格,无端地摆放在面前,我有猝不及防的颤栗和恐慌,我甚至想到了更为荒唐的结局,虽然,事后我感觉事态远远没有预想的那么严重,但我还是被自己可怕的念头生生吓了一跳。   半年前,同样的事件也曾经发生过,那是一次关于肠胃的阴谋暴动,同样猝不及防。这时是课堂上,忽然一种绞痛从胃部喷薄而出,我霎时感觉到整个腹腔的秩序完全被打乱了,所有的内脏在似乎挪移了位置,在纷纷抢占对自己极为有利的位置,混乱,强势,嚣张,有大厦将倾般的危机四伏,我一只手拿着书本遮住自己面部,腾出另一只手,狠狠地摁着胃部,拼命想把从腹腔深处传递传来的疼痛挤压回去,试图恢复本来肠胃正常蠕动的状态,让自己回归正常的身体姿态,保持为人师者所谓的尊严,但是,大滴大滴的汗珠不约而同地欺骗和出卖了我,它们忽然从额头汹涌而出,顺着面颊,滴落在那张叫做讲台的普通的木制条桌上,点点斑驳;随即,浑身大汗淋漓,仿佛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热雨,通体溽热,蒸腾着缕缕潮气,霎时间,贴身的衣裤,亦然是一片滂沱。所以,我的形体的努力基本是徒劳的,没有发挥出任何作用,手指挤压的疼痛和来自身体内部某一个器官的疼痛绞缠在一起,后者比前者更胜一筹,我的面部肯定已经扭曲变形,露出狰狞可怖的一面。我想,对于讲台下孩子们而言,他们的诧异只能是保留在内心的底层的,以我目前的揣度,他们只有怎么了的一些疑问,至于其他,这些孩子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或者说不懂。我只能揣度,因为当时,我的目光已经不可能平视,它已经偏移了正常的路径,向屋墙和房屋的顶棚轮番扫射,没有固定的坐标,当时,我只感受到了一种旷野般的寂静,这,都成为我最好的现场记忆。此后,我与这种不期而遇的冤孽的斗争达一月之久,那种张牙舞爪的身体和面部的变形,非是意志力可以控制的。   从梦魇里逃离,毅然奔赴医院那扇曾经让我难以产生好感的大门,这是一种思想和行动之间存在的悖论,把隐秘的思想袒露在阳光下暴晒,甚至好像是在被无遮拦地嘲弄耻笑,我一度羞愧万端,这种由来已久的天生排斥全线溃退,四散奔逃,我知道,某种东西取得了暂时的胜利,也许将来,必定是永久的胜利,占领在制高点,欢呼雀跃,钢枪闪闪,凯旋的旗帜迎风招展。静静地躺在医院狭窄的病床上,周围一片寂静,此时,我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病人,以往照看病人变之以被人照顾,虽然只有短短一两天的光阴,却给我带来无法回避的心理反差。白色。惨淡的白色。从天花板到墙壁,从床单被套到床头的物品柜,从摆满药品的药柜到双手举着玻璃瓶定睛观望的护士,一色的素白。我听到玻璃碎片猛然间爆裂的脆响,玻璃的碎末以窸窣的方式坠落;注射器抽吸液体的声音,数滴液体从针头悄然滑落,咣咣当当的玻璃瓶相互碰撞的声音,护士的高跟鞋敲击地面,徐缓有致。一丝轻微的刺痛划过掌面,我感觉到一种微微流动的冰凉,开始了它在我身体里沿正确方向的行走,开始它的远程跋涉,我的肌体胆怯,但又渴盼,是一种欲接纳与是否接纳之间的矛盾冲突,剑拔弩张,对峙了很长时间,但最终归于酣畅。   我胜利逃脱,内心有无数的欢欣在跳跃,无比鲜活,无比快活,无比激昂,无论这一次还是上一次。如果说上一次还存在一定程度的盲目的乐观的话,那么,这一次更应该是纯粹的歌欢,我还听到某种节拍的合奏,甚至有咿呀的呢喃,从很远的地方传递过来,变成一支优美的歌子,在呈现听觉的盛宴。身体的舒展成为一种很大的可能性,面部可以做出一些微笑的雅致动作,而内心,有着凤凰涅槃般的重生风采,神采奕奕,风度翩翩,优雅有加,是一股非俗世的绅士风度。身体的疼痛带来身体的复归,简直难以置信,恍如天外来客,令人陌生异常,我体会这种独特的体验,有一种东西会潮润我的内心,甚至冲刷每一个角落,就像那首不知所云的歌里面唱的那样:“洗刷刷洗刷刷……”   一种疼痛在逐渐远去,静静感受那种余悸的同时,可另一种疼痛,又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开始在我的心底,恣肆汪洋……    [ 本帖最后由 汤如浩 于 2008-11-7 22:56 编辑 ] 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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