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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怀旧系列之五十二:马鸣的爸  

2020-09-29叙事散文于文华
◆乡土怀旧系列之五十二:马鸣的爸      ■ 文/于文华乡下人固执地认为:爹是亲的,爸是后的。爹是牙根抵住上下齿,从心底里响亮地发出的一声亲切的呐喊,是溢满亲情的一种称呼,而爸则不同,是上下嘴唇轻飘飘一碰,随随便便就能够发出,好像没有温度
         ◆乡土怀旧系列之五十二:马鸣的爸      
                    
              ■ 文/于文华

  乡下人固执地认为:爹是亲的,爸是后的。爹是牙根抵住上下齿,从心底里响亮地发出的一声亲切的呐喊,是溢满亲情的一种称呼,而爸则不同,是上下嘴唇轻飘飘一碰,随随便便就能够发出,好像没有温度、没有情感、没有血肉相连。   在乡村,谁要是当面叫一声对方爹的名号,简直是奇耻大辱,感觉是一种大不敬的做法,特别令人生气与反感。非要揪住衣领,派上命也要较量较量。认为父亲是一个家的天空,父亲的名字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和毛爷爷的名字差不多一样重要、一样威严,一般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践踏与侵犯。   爹的亲兄弟也叫爹,显得同源同宗,来自一支血脉。西北风俗老大是大爹,老二是二爹……以此类推,最小的叫尕爹。一次我叫了一个未出五服的叔辈为爸,(我国封建社会是由父系家族组成的社会,以父宗为重。”五服”,就是死者亲属在居丧期间穿的五种丧服,即斩衰(音展崔)、齐衰(音资崔)、大功、小功、缌麻。五种着装,代表了参与丧事的五种亲情关系,也表示亲情关系中的亲疏远近。现在人们通常将“五服”简单理解为五代以内的亲属,具体来说就是:从自己开始,上到父亲、祖父、曾祖父、高祖父,也就是和你是同一个高祖父的人都是在五服以内。)气的他在父亲面前说我没有家教,显得生分,不伦不类,缺乏管教云云,惹得我以后在称呼上小心谨慎。而出了五服的叔辈才叫爸,不是亲生的孩子,也管其父为爸。   马鸣的爸是于家人,从辈分上说我该叫根年爷。但马鸣叫爸是有来历与背景的,我们叫他“带嘟噜”(其实他是根年爷和他母亲亲生的,带嘟噜是指他母亲以寡妇身份嫁入于家,来时带着作为“油瓶”的他哥哥马刚,他是跟随兄长叫的)。那次我当面叫了“带嘟噜”,他就大声喊我爹的名字,我也同样如法炮制,喊叫他爸的名字,结果是两人撕扯在一起。他把我一把掀翻在地,骑在我的肚子上。我缓了缓力气,一下子把他踢翻……   马鸣的爸是村里出名的老实人,三脚踢不出一个屁来,但他是犁地的把式,割麦的能手,样样农活拿的起,放的下。那年暑假里,父亲让我到离家几十里地的火车站拔苦豆子。其时父亲在车站油库找了一个临时工的干事,让我背在库房边的空地上,积攒多了,就可以换些工分。不料想我刚刚拔了几趟,天色就变了,雷鸣电闪的。我想那种天气看田的人绝对在小房子里,轻易不会出来,是偷麦子的好时节。背着背篼,来到我们村车站附近的一个名叫周家槽的地边,看着一地金黄饱满的麦子,全部淹没在霹雳巴拉的急雨中,就双手捋过麦穗,用牙齿咬断,扔进背篼——这样做是想着多弄些麦子,全家人就能够吃到煮麦子或者炒麦子了。那个特殊的年代,谁都时时刻刻打算着偷些队里的粮食吃,才有了看青的人。正捋的带劲,全然不顾雨水淋湿了衣服,浸透了全身,只是一门心思弄粮食。猛然听见耳边有人说话:“你别把自己弄得感冒了?”睁眼一看,是木讷、老实、憨厚的根年爷,我吓得说不出话来。他披着一件麻袋片,雨水像小溪一样滚动着往下淌着。不知所措的我,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他低声而严厉地说:“把背篼背上赶紧走,以后不要这样做!”他的话不多,但我却牢记在心。此后尽管一个暑假就在麦田旁边,但我丝毫再也没有轻举妄动,并不是有多么高尚与纯洁,而是脚步一迈动,就想起他说的话来。   春天,根年爷掮起犁头,和种地的老把式们一起,一块田一块田地播种,将队里所有的地都种上。四五月里,若是老天垂青下一场瓢泼大雨,他还要套起牲口,去遥远的荒滩播种糜子。秋天,麦子割了,谷子拾掇了,金黄瓦亮,不用浇水施肥的糜子,也在自然的呵护中成熟了,他和社员们背着行李和干粮去那里,几天时间就手拔回来,村子里的男女老少就可以吃几顿喷香的黄米稠饭了。打碾完毕,老成持重、吃苦耐劳的马鸣的爸还不能歇气,像春天播种一样,还要把队里所有种过的田地犁完,仔仔细细,连一犁头都不放过。   他任劳任怨、夜以继日的劳作,却连媳妇都没有讨到。直到38岁时,经人介绍,才娶到了拖家带口的马鸣的妈。从此,他有了生活的盼头和希望,再苦再累也觉得舒坦。闲下来的时节,将马鸣的哥——一岁多的马刚顶在头上,到处游逛,比照顾亲生儿子还亲。看青时,几个人偷偷烧些粮食时,他一把一把吹的干干净净,舍不得自个儿吃一口,几乎全部装在口袋里带回家,一口一口,像鸟儿喂食一般,喂给心肝宝贝吃。稍大一点的马刚淘气,孩子们打架,只要他听见或是看见,都要跑着来拉架。老年得子的他,用全部身心和所有情感,照料着他来之不易的儿子。尽管在别人眼里不是亲生的,是“带嘟噜”。   小时的马刚像是故意折磨人,半夜三更常常会发高烧,他毫不犹豫地背起来,跑着去大队卫生所看病。而他自己病了,连一块药片片都舍不得喝。苦把苦挣的日子,并没有因为他的吃苦耐劳而改善,反而随着马鸣和女儿马瑞的降临,和绝大多数的人家一样,过着清贫而平淡的生活。   承包责任制后,随着儿女们的长大成人,他受的苦累才稍稍轻点。两个儿子读书没有兴趣,都仅仅小学毕业,他也不气不恼,村里能考上学的凤毛麟角,寥寥无几,谁还不是土里刨食吃,只要给儿子早早娶房媳妇,就算完成了任务。   儿女们长大成人了,家里地里的活开始不再依赖他了。根年爷明白,这是人老了以后的必然趋势。他自己给自己找了个活计,去漫山遍野放羊,宽天宽地,像神仙一样逍遥自在。虽说有风雨的侵袭,有烈日的暴晒,但他的心里没有任何负担的,眼不见,心不烦。几年过去,上百只羊群形成了气势,羊贩子整天盯着他商量。买了,自己能干啥?回到家里,又能够干成啥事?他照样清晨出门,摸黑回家,不管不顾家里的一切。但随着国家环境保护力度的加大,植被越来越受到保护,他和他心爱的养只再也无法走出家门“信天游”,圈养在家里又没有那么多的饲料,只好在儿女的劝说下,出售了全部羊群,换回几万元钞票,率先在村子里修建了一砖到顶的封闭式瓦房。   载得梧桐树,引得凤凰来。七八间窗明几净的瓦房,让媒婆婆挤破了门槛。大儿子如意成亲后,女儿顺利出嫁。二儿子马鸣不想弟兄们挤在一个院子里淘气,自愿去新开发的移民去安家落户。   按理说根年爷过了一辈子安分守己的安稳日子。苦是苦点,但他不招惹是非,不说三道四,不图热闹,不慕虚荣,一心一意守着自己的家园过日子。但他没有享受过一天的舒坦日子——未娶婆娘前,谁都想吆三喝五他,就像使唤队里的牲口一般随便。成家立业后,又费劲心思为几个娃娃出力流汗。生下马鸣后,接连生了两胎,都是难产,后来生育了女儿马瑞后,开始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他自告奋勇报了名,给老婆子做了绝育手术。两个儿子分开另过,姑娘也嫁了一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妻子对家长里短的事情厌烦起来,开始吃斋念佛,不再和儿媳一个锅里吃吃喝喝,而是吃素食斋饭。按理应该安安稳稳度完生命暮年,但他遇到了自以为天大的烦心事:让他气恼、烦闷、难受。   他大孙子要成亲了,媒人来家里敲定迎娶的日子。作为一家之主,他忙前忙后地张罗,就是不敢走进儿子的屋里。好不容易捱到扯桌上茶说闲话的时候,他才慢吞吞到了儿子的三大间客厅,微笑着送走了媒人与亲家。谁知他刚准备落座休息片刻,儿子却走过来,说了一句叫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话:“爸,你进来干啥,没有你的事情!”   再憨厚老实的人,也有心有肺,也有七情六欲,也知道羞辱,也明白好话赖话的区别。他二话不说,走出他辛辛苦苦修建的客厅,回到自己的房间,不吃不喝睡了整整三天。   三天里,他思前想后,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大儿子为何要这样?好在老妻的再三劝说下,总算活了过来。但他脸上罕见的笑容不见了,仿佛被什么凝固了。每天,只是机械地喃喃自语着,谁也不晓得,唯有他自己才能听懂的话语。   人人都有梦想。或伟大或渺小或者卑微。凡人有凡人的生活,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想法。马鸣的爸一心想着给儿子娶上媳妇,女儿找个好婆家,唯独没有想到他最后的归宿。   叔本华说过:“人虽然能够做他所想做的,但不能要他所想要的。”多少年来,像土地一样实在,像土地一样厚道的马鸣的爸,清苦中抱定自己的梦想,失望中总有一线光明在召唤着他,使他不曾失去生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因为心中始终充盈着温暖,有儿女的存在。可是,现在他突然发现儿子们长大成人了,翅膀长硬了,自己确确实实老了,不中用了,内心感到奇寒无比。   接着孙子娶亲的日子不知不觉到了。(孙子也另外修建了一处房屋,和他的爹娘一开始就单过。)马鸣的爸,我的根年爷,早早非常难得地刮了脸,穿上平日舍不得,只有过年才穿的新衣服,等着去露脸坐席。可喜炮响过了,孩子们欢喜的吵闹声,也一阵阵从耳边旋风般吹过,村子里呼三喊五吃席的人走过了,就是听不见儿子甚至东家派人来请的脚步声,最后,他才心里明白了:是儿子压根儿“忘记”了请他。儿子也升格为爸了,不再是那个骑在他脖颈里牙牙学语的儿童了,不再是那个需要叫他遮风挡雨的少年了,不再是那个叫他出钱出力盖瓦房的青年了……他力所能及地做着一个父亲该做的一切,想得到儿孙满堂、其乐融融,安静平和地走完岁月暮年人生境界的梦想也许不大现实了。   乡里人常说:金子银子识透哩,人心识不透。再脆弱的人也有刚强的一面。再老实的人也有机敏的一刻。就像马鸣的爸。他感觉了无牵挂,活得毫无一点价值,没有任何意义。就像有些伤,痛在骨子里,深深地藏在倔强而沉默的内心世界里,人们无法轻易窥探的到。四天后,他终于等来了儿媳妇端来的有些发馊的剩菜。当着儿媳妇的面,强忍着没有发作,等她一出门,他一把摔掉了老妻给他热来的“鸡汤狗食”,那些肥厚的猪肉片和剩菜,就像一摊不规则的图案,洒满一地。平常不大说话不大动怒的他,高声呵斥妻子全部端起来,全部送给儿子一家去吃。然后,在夜深人静的半夜,穿戴齐整,喝了半瓶除草的“敌敌畏”,一脸遗憾地走向了命定的远方。   爸爸的突然离去,让马鸣在悔愧中骤然成熟。闲下来,他一次次回忆、凝望父亲的往事:仿佛再一次看见了那个满面灰尘没日没夜在田间奔走的人,那个宁肯自己挨饿也要把仅有的干粮留给孩子的人。那个为了给他们买书包和过年的新衣服,宁可自己一个冬天不愿意买一顶棉帽子的人。那个那个为了给儿女翻盖新瓦房,不惜花掉一生全部积蓄的人。那个为了给他们娶媳妇,放弃自己一辈子做人的尊严,低三下四求人下话的人……马鸣毅然接走了自己的妈妈,发誓要好好孝敬母亲,让老人安然度过一个幸福的晚年。   有种爱的微妙之处在于:它存在,你觉察不到;它消失了,你才回味、才痛惜。随着时间的流逝,你会愈来愈理解它的重要,它的不可替代,它的珍贵和独特!

                    (全文4126字)
    [ 本帖最后由 于文华 于 2009-3-31 22:17 编辑 ] 爸爸, 怀旧, 马鸣, 乡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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