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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情复发:高光的生命本色

2020-09-25抒情散文霍名夏
旧情复发:高光的生命本色那年整个假期,我是在流浪中渡过的。三个月的创作假,在家呆了半个月,然后口袋里装着作协和省委宣传部的介绍信离开了家,背着我的马桶包,里面除了牙具、几本稿纸和一点有限的钱之外,一无它物。我走过了包括临江在内的六个老牌森工

旧情复发:高光的生命本色

  那年整个假期,我是在流浪中渡过的。三个月的创作假,在家呆了半个月,然后口袋里装着作协和省委宣传部的介绍信离开了家,背着我的马桶包,里面除了牙具、几本稿纸和一点有限的钱之外,一无它物。我走过了包括临江在内的六个老牌森工林业局,光采访笔记就弄满密密麻麻十小本。本来那次流浪,还有一个人是要跟我一起去的,不为别的,山林里有野兽有绿林好汉,如遇不测,两个人毕竟比一个管用。可临行前,一封加急电报把他追回去了。

  不久,接到他的信,其中一个信息与师兄高光有关。

  春节的时候,我寄居在一个叫黄泥的小镇,手握缪斯之剑,流着泪一口气写出了《远眺神明》、《越过苦难的秋季》两部中篇小说和三篇描写林区改革的报告文学……我想父母和朋友们,但我咬碎了牙硬是没回家过年。那封信,我没事的时候晚上就翻出来一遍遍看,也不是看,是想,看着上面的那些字发呆。那时候,很苦,很穷,我手里的生活费一个月也才六十多块钱,而信息告诉我,师兄高光已经买了电脑。

  高光也是“熊科”人物。每次老“企鹅队”跟我们在球场上较量,他都义不容辞地一马当先,呼天抢地,呼风唤雨,呼天抢地,横冲直撞,不可阻挡。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字:大。大眼大嘴,大手大脚大脑袋瓜子,说话办事也大气,虽然还没露出大家苗头,但却让我们二期师弟们看到了他的雄心和豪气。进修前,他是戏剧创作室的专业人才,毕业后又回到了那里工作。我和给我写信的人跟他关系都不错,所以各自的风吹草动,一清二楚。高光的拥有了第一台电脑这一信息,让我恨死了他,别人还在吃糠咽菜,他已经先一步当起了大地主,跟“坏分子”有什么出入呢。我们还得一个字一个字地往纸上写,他却已经吹着口哨轻轻松松玩一样敲打文字了。哦地天,人穷大发劲了,想不恨都难,我理解了为什么要革命和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硬道理。

  后来,我毕业进入了市委工作,彻底脱离了那个万恶的美术设计室。

  呵呵。

  市委离高光的戏剧室不远。

  天才的第一声啼哭并非就是好诗。高光的早期作品,特别是他的戏剧作品,还显得有些稚嫩,他不按编剧章法做戏,在一些行家里手看来甚至不叫戏。但从选材和立意等方面,却向我们透露出另外一些信息:那就是他紧紧抓住了文学的肯綮,就像雏鹰急于啄开蛋壳一样,想拼力摆脱束缚,早日振翅高飞。果然不出所料,当我们还在写中心和图解政策的路上负重前行的时候,当我们还在写事件还是写人物问题上纠缠不清的时候,他却把笔一下子深入到文学的本质与核心——人与人性之中。他发表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和《解放军文艺》等刊物上的《挣扎》、《纸鹤》等一系列中短篇小说不久后就来了个高调亮相,连续拿下多个全国文学最高大奖。凭借对“满洲国”时期人的心态把握上有一种骇人的细腻和犀利,被评论界称为拷问人性的深刻之作,一时之间,弄得风生水起,尽人皆知。他并无炫耀地域民族文化的趣向导致作品变得狭隘和非文学化,而是把对人的价值思考和对现实状态的剖析作为最高策略。著名评论家王干曾经这样写道:高光在小说创作上虽然取得了很大成绩,个性风格也渐趋明显成熟,但我始终有种感觉,他尚未进入竞技的最佳状态……以他现有的创作功力和艺术感觉,大可以路入“超一流”选手之列。

  是不是这样呢?

  高光被王干有幸言中。

  星期天,我去看高光。戏剧创作室家属区那时候在玉皇山东侧的树林里,周围郁郁葱葱,鸟鸣啾啾。高光的日子过得真是体面,不用坐班,工资照拿,有规律的写作时间,每天下午都会骑上心爱的山地车,到玉皇山半腰的网球场去打网球。我去的时候,是上午,高光正在写作,来来来,来来来,这位大眼大嘴,大手大脚大脑袋瓜子的师兄热情真挚地停下手头的活,让坐,沏茶,拿烟。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真正的“电脑”。一块不大的米白色四方屏幕昂首挺胸地坐在另一个同样颜色的更大四方机器上。上面有密密麻麻、工工整整的文字,凑近了看,是小说。有一个小小的横杠一闪一闪,高光说,叫光标……

  真是羡煞个人哟!

  整个市委大楼,也就一台四通打字机,有一块长方形巴掌宽的屏幕。据说很贵很贵,娇气的很,工作环境要一尘不染才行,当初为了放它,领导特意批钱装修了一个隔音防尘的微机室,进出都要在门外换鞋的,门口挂着牌子:闲人免进。换言之,就像偶尔看到有人握着砖头似的大哥大随时随地可以喂喂打电话一样,看着就让人发疯吐血啊,电脑呢,比它还牛逼。你想想,高光的日子真是要多滋润就有多滋润。

  鲁迅有句名言:水管里流出的都是水,血管里流出的都是血。高光的中短篇小说获得相当成功之后,有了电脑,他又以“熊沐”为笔名,在武侠小说领域开拓出自己的一片新天地。高光早期的中短篇小说既所谓的纯文学,由于他总想在形式和内容上寻求双突破和创新,不得不十分注意淡化冲突和人物性格的独特与否,这无形之中又成为一种新的束缚。我去的时候,高光刚刚从南京归来,兴致勃勃,滔滔不绝。他一下子就跟江苏文艺出版社正式签订了二十几部武侠小说出版合同,之前出版的书让老总十分振奋,由于信任,由于畅销,由于一版再版,他提前拿到一半的大笔稿计酬。

  这是386。喝茶喝得头冒汗之后,平静下来,高光一样一样指着实物给我讲解电脑的名称、用途、好处、神奇、省事、快捷、便利……及其带来的快乐写作体验与未来中国文人的前景。我的工资,满打满算,一个月200多一点,不吃不喝,要买一台面前这种闪烁着迷人光芒的“386”大概也要十多年。哦地天。想想都灰心丧气,可是,我从那时候起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尽快买一台电脑。无论如何。

  人主要是一种个体精神与文化的生成。

  我们那时缺少的正是这个。

  那天晚上,在家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悲哀,但就是悲哀,忍不住,仿佛天之娇子到了地狱之门。高光的生活、精神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一片崭新又陌生的新天地,令市委书记黯然失色。我们缺少健康的人格、生活习惯和人格倾向。我知道我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话,一直在说话。说的什么,谁说的,似是而非,似懂非懂,似曾相识,我听不清,也弄不懂。几十年过去之后的今天,在我写下这篇文字的时候,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与心绪似乎依然历历在目。我想,也许心里是这样说的吧:主耶稣,我承认在你面前我是个罪人,以前不认识你,不敬奉你,现在我信你是神的儿子,为我的罪死了,并且从死里复活,现在我求求你赦免我的罪,并进入我的生命,成为我个人的救世主,奉耶稣的名义,阿门!

  我相信我是这么说的。

  我相信。

  师兄的生命本色不仅是眼大嘴大心更大。他敢于突破,敢于标新立异,敢于放弃一些什么,打破一些什么。他的为人和为文一样,常常让人出其不意,甚至瞠目结舌。他这一生似乎一直都在为摆脱束缚而战。在后来的日子里,我认识到,作家本就该有一颗自由的灵魂,而我们大多数人却一辈子也不懂或不愿意摆脱,更不懂或不愿意放弃。

  高光的本色在于,骨子里有一股韧劲。不少人都觉得他有一股傲气,事实上,他的傲气就是不服输。他在每个时期都有一个规划,为了实现这不同的一个又一个人生规划,他孜孜以求,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有时甚至都把自己逼上了绝路,再绝路逢生。就像他笔下的司马迁,颇有一种悲壮的意味。后来,高光又把主要精力投入到历史小说的创作上,成为他生命中最为闪光的高度,真正代表着他的文学创作成就与水准。比如《秦王恨》、《虎符》、《西施泪》、《岳飞与秦桧》、《孔子》、《司马迁》……

  二十多年了。

  再回首,沉甸甸的一部部著作带着他的身影和历史厚重感。

  高光之所以成为高光,除了良好的家学家教和先天因素外,还有什么呢?一次,当记者突然袭击般问他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好作家时,他的回答迟缓而凝重:积累。这也正是其真实生命写照。如果高光青年时期不苦读史书,尤其是先秦史,再进一步说,如果没有那段报考大学历史系研究生的经历,他何以厚积薄发一口气写出《孔子》、《虎符》等一系列独特而富有深厚内涵的历史小说?如果没有他当初写《纸鹤》、《挣扎》和《叛徒》等以伪满洲国为背景的长、中、短篇小说,他如何能够短时间内完成33集电视连续剧《夜幕下的哈尔滨》的剧本创作?赵宝刚选择他作编剧,是因为那些东西摆在那儿,后来在央视一套播出获得高收视率的同时,也给高光带来了更多的声誉志赞美。

  人与人性。主旨。

  写人也好,写鬼也好,写兽也好,我看到,师兄心里都是为了挖掘人性生成的多种内涵和某些深奥的哲学命题。这一点,不曾改变,越来越明确。

  一个人在文字影响之下,对周遇的人物和自己的生命有极度深刻的体验,也会有深刻敏锐的见解。许多人能记起深藏内心的事物。而一些事情,一些碎片,也许正是在这种情况作用下,往往需要穿越许多年轮才有可能再现的某种东西,在几个小时之内就产生了,复原了,以另一番完全相同的模样来到我们面前,我们笔下。这种经验在其他方面更能释放心灵、开拓眼界。寻找这些的意义,一方面显示一般人习惯居住的熟悉的角落,墨守成规、受制约的人们不断自己加厚着一层层的茧,越来越恍惚地看着外面许多五花八门的世界。能够知道芸芸众生一辈子居住的宇宙并不是唯一的宇宙,实在是令个体生命大快人心的事。我想人们获得并具备这种经验是健康的。

  比如师兄洪峰、高光。比如朋友张俊以。挥之不去,旧情复发。


                       09-5-13于歌谣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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