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月光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12 编辑 <br /><br />冬夜的月光
武志强


　　有好几次我在冬天的夜里醒来，看见窗户纸变白了，以为天亮了，便穿衣起来，出门一看，不是天亮了，是月光照的，冬夜的月亮，就像一块发着白光的石头，那么明亮、那么炫目。
　　我在冬夜的月光下低徊，这世界里只剩下我自己了，剩下我一个人，在月光地里，此心归去，向何方？我们活着，每个人都有难了的心愿。这月光的心愿呢？寒月在上，明亮皎洁，光顾着冷清的大地，街道、村庄、房屋。光顾着这院落里的羊圈、猪圈和鸡窝，光顾着那不眠人的窗棂。走在这霜雪似的月光上，有几分憔悴的心灵此时变得安静了。月光就像音乐一样，是能安息人灵魂的。
　　孤单的月光，我看着月光，我看着天上的月光，我看着地上的月光，不，我用心听着月光，大地多么的寂静，世界都沉睡了，只有月光醒着，只有我还醒着。地上雪白的月光，那是被人遗忘了的月光，那是消失了，此时又在我眼前出现的月光。在地上走着的月光，静悄悄的月光。在你酣睡中舔着你窗户纸的月光，要进来摸一摸你脸庞的月光。又是被我轻轻唤着的月光，带我到另一个世界去的月光。月光醒来了，在这之前，我一直相信月光也在睡觉。像一只睡梦中的猫，月光醒来了，“咪呜”叫一声，我也醒来了。我看见冬夜的月光，落在地上，把地上照得白白的，就像落了一层雪，真白啊。我走在这月光的雪中，这白又让我停住脚步，回顾，四望。我疑自己不是在人间。
　　这是子夜时分，乡村的夜是这样静，让遗忘成为可能，也让醒来成为可能。是太静了，静得只能听到月光游荡的声响，在我耳边，如池塘里的鱼儿在喈喋，那鱼儿在冰下是做梦了吧。家门前的池塘，被月光照的白亮了。我看见月光照在猪圈顶上的一堆谷子秸秆上，白白的，柔柔的，安静的。猪圈里的猪已经被父亲拉去卖了。我看见月光照在羊圈顶上，羊圈里的羊还在，两只羊，安静的相互依偎着卧在一起，蜷卧在墙角，羊睡着了，我走到近前都没有惊醒它们。月光按照我的旨意照过来，顺着我的目光抚摸着这两只羊。我也想伸出手来抚摸它们，但我的手够不着，我又怕惊醒了它们。只能静静的看着它们。这是我割草喂养长大的羊。我的目光里多了一份柔情和眷恋。
　　我走在冬夜的月光下，这霜白的地上，梦幻一般的村庄，月光照着我，我看见我的影子一路跟随我，来到池塘边，池塘里的水结冰了，月光照在冰上，寒青寒青的。冰很硬，我站在冰上，与月光亲近着。整个天空都被月光照亮了，就是照耀的那样明亮，就像明亮的水一样，很透明，很清澈。在这岑寂、空旷、充斥了寒意的冬夜，只有月光是醒着的，醒在每一处，醒在每一个角落。我想要去的地方，月光都照着了。
　　月光照着我，自上而下，从头到脚照着我，月光甚至想要掀开我的衣服照着我的肌肤，只是我有点怕冷，但月光还是照在了我的脸上，月光把我的脸照亮了。我想这月光也是喜悦的，是喜悦着的。我踏着这月光，来到村小学校前，我看见了校园里的月光，安静的校园，安静的月光，这是我的故乡啊，我曾在此就读，这也是故乡的月光啊，温情中又多了一份亲切。我有过等待月光的心情，那是在母亲身边，那也是最能体验生命之初的月光，那也是最能体味月光温情的时光。这是自由的月光，无羁无绊，洒脱潇洒。静寂中，我听到了月光的笑声，月光“咯咯”的笑着，就像乡村一年青女子的笑声，满是乡野的芬芳气息，这笑声落在我心底是真响亮啊，像透明的玻璃一样。又让我想起池塘里冰下做梦的小鱼儿了，那鱼儿梦里也是有笑声的，一种酥痒的感觉在我整个身体里蔓延开来。我想，刹那间我与月光和鱼儿都接通了。我们成为了一体的。在这个静静的月光明亮的冬夜。
　　这是散着清辉的月光，独自望月的时分，也是我在享受月光的时分。月挂中天，月光把天地之间都照的亮堂堂的。我看见月光中静静默里的树，那是枣树，枣树黑色的影子被月光照亮了，我听见一串脚步声，像是这棵枣树一路走来的脚步声，在这深夜时分，枣树也失眠了吗？它并且轻轻唤着我，让我回去，说外面冷。我的心动了一下，轻轻地回应着，依旧痴迷着这一地的月色。我听见了不远处的狗叫声，狗叫两下，又停下了。起风了，风吹着地上枯干的叶子在簇簇的响，那是种轻微的声响，在静寂的夜里听得很清晰，仿佛那些叶子在此刻都复活过来了，能张开嘴巴说话了。我忽然想起我内心里一直埋藏的一个伤口，只是在转身望着月亮的时候，我不想再把自己内心的伤口撕开看了。因为那会痛苦的，而一个人的痛苦是不宜于反复说的，那样只能让自己更痛苦。我这样长久的徘徊在月下，不就是为了在月光里找到我自己吗？我找到自己了吗？哦，我找到的只是自己在月下孤单的影子，但就是找到这影子也是让我欣悦的。
　　我信步走到村外，看到广大田野上的冬夜的月光，迷茫里有一种气派，月光就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呈现着亘古的宁静。月光没有遗忘这片土地，世世代代，月光也照在田野里的坟墓上，慰藉着那些土生土长的不眠的亡灵。在此时，我并不想诉说什么。只有内心静静升起的一片庄严。我感受着这里的月光，感受着月光对我的莅临。
　　冬夜的月光如水，更如霜，如雪，如冰。我来到了这个夜晚，与这里的月光相遇。旷野之上，是月光的海，是月光在倾泻。冬夜的月光是孤清的，凄冷的。我抬起手来，抚摸着我的身影。我相信有一种困境是你不能挣脱的，只能承受。我走在月光照耀的土路上，土路并不平坦。沉睡的土地盖着月光的被子，冷清里做梦都在寻找往日里有过的温情。我站在村庄的边缘，眺望着田野和田野上的月光，远处是迷蒙如雾的。我看不透。我又听到了脚底簇簇的声响，那是枯叶在动，在翻转着身子，大约这枯叶也在睡觉，做梦，在梦里翻转着身子，它同样在今夜盖一条月光的被子。那些死去的花朵也在这月光里做梦，梦见春天到了，自己又能开花了。但此时，我并不渴望春天，我只想感受这样的月夜，以为这样的月夜也是好的。
　　我听见了我的脚步声，在月夜，万物沉睡，就只剩下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了。我听见照着我的月光打了一个哈欠，月光也倦了，也有一丝睡意，月光也要睡了。它是这样夜夜不眠，为了个啥？在回去的路上，我揣摸着月光的心思，它在这样孤寂的冬夜里，会有什么样的心思呢？在那些个漫长的冬夜里，能说我守望过那些月光吗？
　　在我走进我家院门的时候，看见墙角里的一个质地粗糙的陶罐，也被月光照亮了，它此时储满了月光，仿佛在静静等着我回来。看着月光中这个敦实的陶罐，我内心里不由一阵温暖，它像是在时间深处，穿过岁月而来，安静在今夜的月光里，轻轻问候着我。

武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