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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那山,那路

2020-09-24叙事散文堂珂
文/堂珂我说的是家乡的山,家乡的路。南、西、北三面环山,东边敞开,形如张开的簸箕。我的家乡,一个叫老峒峪的村子,安安稳稳地蹲在这簸箕的中央。离开村子多年后的一个午夜,我突然没来由的想念起第一个来到这块处女地的人。站在高高的山梁上,褴褛的衣衫

文/堂珂

  我说的是家乡的山,家乡的路。
  南、西、北三面环山,东边敞开,形如张开的簸箕。我的家乡,一个叫老峒峪的村子,安安稳稳地蹲在这簸箕的中央。离开村子多年后的一个午夜,我突然没来由的想念起第一个来到这块处女地的人。站在高高的山梁上,褴褛的衣衫随风吹动,他疲惫饥渴的双眼,一下子就被这块厚厚的泥土点燃。于是,一缕暖烘烘的炊烟袅袅升起来,就像一面旌旗,召唤着流浪的男人与女人。在女人们一次次的阵痛中,村子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山上树木茂密,可伐木造屋,可砍柴烧火;山中野兽出没,鸟声婉转,可狩猎,可游览;野草丰美,可放牧牛羊,可烧锅做饭;山下一条小河清亮如镜,可浇灌禾苗,可供人畜饮用;山坳里,小麦、玉米、谷子郁郁葱葱;山岭上,地瓜、花生、绿豆、荞麦茁壮成长-------这是我爷爷的爷爷小时侯看到的景象吧,到了我这辈子,村子周围的山,稍微有点土的,都开垦成了田,垒了高高的石坝,一摞一摞的,长长短短,曲曲折折。放眼望去,层层梯田如条条蟒蛇,在山的胸膛上蜿蜒爬行,煞是壮观。这是人类战天斗地改造大自然的结果。改造周围环境,为我所用,也就改善了自己的居住和生活条件,这是人类区别于其它动物的聪明之处吧。
  在陡峭的山坡和山顶上,因为乱石丛生无法开垦,树木们的性命得以保全。那些茂密或稀疏的树木,使山具有了人的形状。山顶苍翠的树木是山的头发,山坳或山崖上的树木,是腋毛或其它部位的体毛,而无处不在的野草,就是所谓的汗毛了。村西八里远的貔子山(因貔子经常出没而得名),山体险峻,山上怪石呲呀裂嘴,由此躲过一劫,成为长绿山。山上长的多是些刺槐、松柏、荆棘之类的耐旱植物。刚记事那阵子,山上树茂林密,山鸡、斑鸠、鹧鸪,经常打头顶扑楞楞飞过,黄色的狐狸、野兔,黑色的獾,尾巴扫地的狼,经常打眼前窜过,貔子山由此成了猎人打猎的天堂。父亲是打猎的高手。父亲每月从县城回家呆四天,必拿出一天时间上山打猎,一是爱好,二是当时年头子不济,一年到头不见点油水,打点猎物也好调剂一下生活。我跟在父亲屁股后边,斜背一个大大的黄帆布书包,负责收拾战利品。关于这个惬意的场景,我写了一篇《父亲的那杆猎枪》,发表在《农村大众》,里边有详细的描述。
  由石块、树木、野草、野兽、野果,以及清冽的山泉所组合成的山,对孩子们来说,不亚于一个魔库,里边藏着数不清的诱惑与乐趣。每一片树林,每一个陡峭的山崖,每一个小山坳,每一簇不起眼的草丛里,甚至每一块石头底下,都会带给你意想不到的惊喜与收获。蚂蚱、酸枣、蝴蝶、鸟蛋,刚学会走路的野兔,还在窝里爬的山鸡,就像时下的巧克力、肯德基、口香糖一样诱人。为了得到这些东西,我们一次次奔走在山间小道上,攀爬在陡峭的山崖上,穿行在阴森森的树林里。脚乏了,躺在草丛上休息一会,婉转的鸟声可以解乏;口渴了,趴到山泉旁喝个痛快。手背、胳膊划破了,殷红的血渗出来,采几棵荠荠菜,捏碎,糊在伤口上,血很快就止住了。最有价值的当数酸枣、蝎子、远志,摘了,捉了,刨了,可以拿到供销社去卖,几只铅笔,几块散发着香味的橡皮,就足以让我们心花怒放。后来,当我以成熟的眼光重新审视家乡,这样一个观点在我脑海里产生:不管年代多么荒蛮,只要有了成片成片的树,有了水,有了那些动物,人就不会饿死。我们的祖先不就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吗?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山间小路多弯而窄,怪不得古人把它们叫羊肠小道呢。有了这些先人踏出来的小路,我们得以轻松的进入山的体内,探询山的秘密。但要寻找的东西往往不在路边,而在山的隐蔽处,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有价值的东西越多,这几乎成了一种定律。这个世界存在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奥妙,需要我们去探索。只有不断的探索,人类才会不断的往前走。
  路是山的血管,山的经络,是山和人类沟通的桥梁。因为有了路,山不再寂寥,焕发出一种妩媚的知遇之美。疯够了,跑累了,躺在树下的草丛上休息,又密又厚的草,赛过母亲刚做好的那床棉花褥子。轻柔的风像是母亲的手,温柔的抚摸着。嘴里含一根草茎,谛听山里的一切声音——蝈蝈的叫声,狼嚎声,风吹树叶的声音,山泉的叮咚声,是一种莫大的享受。有时找块平整的大石块,把耳朵贴上去,听山里边的声响。类似心脏跳动的声音。难道山也有心脏有生命?几个伙伴为此争得面红耳赤。对于这个问题,我一直站在肯定的一方。有时丁冬丁冬的,有时轰隆隆的,是山发怒了?还是岩浆涌动的声音?那段时间,人人传言我们这个地方处在一条著名的断裂带上,随时会地震。一想到这里,我们的心就慌慌的跳,遂不敢逗留,逃兵败将一样匆匆下山。
  时光荏苒,景象不再。给爷爷上十年坟那年,我回到了老家。放眼之处让我目瞪口呆。满山的树没了踪影,山成了光秃秃的和尚头。山泉也干枯了,一条条流淌的黑色的痕迹还清晰可辩。那可是山的眼泪?焚香,烧纸,叩头,培土,当这些祭祀的程序结束以后,我和儿子爬到山顶。我把耳朵贴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儿子好奇的问,爸爸,你这是做什么?我说,听山的心跳。儿子惊奇得瞪圆了眼睛:山也有生命吗?我说是的。我屏住呼吸,凝神静听,却怎么也听不到那种心脏似的跳动声了,倒是对面山上打石头的炮声,震得头皮和耳朵根子发麻。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山强健的肌肉一块块炸裂开来。石子粉碎机昼夜不停的张着大嘴,石子源源不断的吐出来,爬上翻斗车,抵达城里的各个工地,成为高楼大厦的一部分,成为人们幸福快乐的奠基石。就是从那天起,一听到打石头的炮声,我的头就隐隐作痛。梦中,那些纷飞的石块在我眼里成了血肉横飞的尸体。靠水吃水,靠山吃山,原来一钱不值的山石如今变成了哗哗的票子,流进了人们的腰包,变成了嘴里的烧鸡烤鸭,身上的西装,屁股下冒烟的摩托车、轿车,手中的手机、笔记本,还有一座座气派的二层楼。
  这是多好的事呀,正是老百姓日思夜想千方百计寻求的,我为什么闷闷不乐呢?
  山下的路,越修越宽。大货车,翻斗车,拖拉机,小轿车,来来回回的跑个不停,一副干事创业兴旺发达的样子。山上的小路却很少有人上去。年轻的要么搞副业,要么到城里打工或做小买卖去了,剩下的尽是些老弱病残。况且,现在种地连本都换不回,也就是图个自己吃着方便,没污染。不用说是山上的薄地,就是平整肥沃的好地,闲着没人种,荒了也是常有的事。除了打石头的,大人们极少上山。孩子们也没空。村小、学区小学都撤了,孩子们都集中到镇上的中心小学,中心中学。在学校吃,在学校住,星期六星期天还要加班加点,很少回家。山上的小路失去了往日的繁华,只有几个放羊放牛的,偶尔打山路上走过,留下一些凌乱的蹄印,一些羊牛的粪便。
  小时候,我常一个人去姥娘家。去姥娘家虽然只有八里路,却要翻过三道山梁。我在寂静的山路上蹦达,像一个蚂蚱,或者更形象的说,像一只野兔,左顾右盼。野兔是警觉的,怕猎人手中的猎枪。而我却害怕大灰狼,那在母亲、姥娘嘴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大灰狼,冷不丁从草丛或石头后面窜出来,我该如何是好?因为瞻前顾后,被脚下的石头绊倒浑身是土是常有的事。在山路或视力可及的地方,几堆白色的粪便如跳动的火焰。大人说,那是狼的粪便。风掠过草丛或树梢,发出呜呜的怪叫声,愈发增加了心中的恐惧。于是脖子转的更叫频繁,活脱脱一只受惊的野兔。岁数大点,不再瞻前顾后,身心依然高度紧张,高度集中。前边,左边,右边,用眼或眼的余光看,后边的,则集中精神用耳听。大人说,狼常紧随人身后,把爪子搭在人的肩膀上,你一回头,它一口咬住你的咽喉,几乎百发百中。所以,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千万不能回头,而是两手抓住狼的前爪,身子猛的一蹲,两手猛力往前摔。
  当我个子长高,身子骨壮实得像一个真正的汉子的时候,倒是很希望能碰上一只狼,以检验我男子汉的体格与豪气。可事与愿违,除了跟父亲打猎时见过一只体形瘦小的瘸腿狼外,我就再没有看到过狼的影子。
  家乡的山,属于沂蒙山系,后来我到山系纵深处的沂山与蒙山,问及当地的老农,他们说,这些年极少见到狼的踪迹。我问原因。答,人多,狼不是被人打死,就是吓得跑到山洞里躲起来,只有夜深人静时才敢出来找点吃的。曾经不可一世的嚣张的狼们,在苟延残喘。
  屈原曾“哀民生之多艰”,我却禁不住“哀山之灾”。我曾紧抱一棵快要死亡的孤树沉默不语,眼圈潮湿。一个牧羊人见了,看我一眼又一眼,就像看一个怪物,眼神里满是诧异和疑惑。那些羊们睁着空洞麻木的眼睛,不时的抬头与我对视,眼球里分明蓄满了浑浊的雾气。
  不管怎样,我还是衷心地感谢家乡的山,家乡的路,它们已经深深的烙在心坎上,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山,给了我收获的喜悦,路,给了我启迪的灵感。沿着家乡弯弯曲曲的小路,踏上平整宽阔的柏油路,我一步步走进城市的舞台,演绎着人生的价值。在爬了很多的山,走了很多的路之后,心情却愈发沉重。我在历史的沉重、悲哀与现代文明的飞扬之间徘徊,思考,定位。我知道自己努力的方向。尽管山体几乎被掏空,削平,山上也荒芜一片,那山、那路给我的滋养已演化成一种责任,一种永不枯竭的动力。
  “我们的目光茫然寻找已经消失的东西,却看到仿佛从金光灿烂的沉没处升起了什么,这样繁茂青翠,这样生气盎然,这样含情脉脉-------”
  读到尼采的这句话,那些消遁的葱郁的景象似乎又回到了眼前,回到了心里。
[ 本帖最后由 堂珂 于 2010-3-4 10:3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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