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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山路长长

2020-09-24叙事散文潇湘渔父
我的老家是一个丘陵与山地交汇的地方,从村里往西走,不到两里路,就进入了山区,抬头一看,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峰,虽然算不得名山,但看起来也称得上高耸入云。我们村虽与山区有些距离,可我们的生活却与西面的大山息息相连,不说大人要进山砍柴、放树,就连
  我的老家是一个丘陵与山地交汇的地方,从村里往西走,不到两里路,就进入了山区,抬头一看,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峰,虽然算不得名山,但看起来也称得上高耸入云。

  我们村虽与山区有些距离,可我们的生活却与西面的大山息息相连,不说大人要进山砍柴、放树,就连我们这帮孩子一年之中也要进几次山。

  大山看起来高峻、深邃,爬起来也颇费劲,却因山里蕴藏着无限的宝贝,除了木材、楠竹外,还有蘑菇、竹笋、山茶,以及杨梅、桃李、猕猴桃等数不清的野果,因而非常诱人,使得山下人时常成群结队到山里去掏宝。

  我最早上山大概是六岁时,那时奶奶还只有五十几岁,腿脚还麻利,还能爬上海拔一千四百米的黄茅峰。我和哥哥就是在奶奶的带领下第一次进山的。

  记得大约是阴历五月的一天。这是江南梅雨季节难得的晴天,是进山难得的好天气。头天晚上奶奶就对我和哥哥说她准备进山采点野茶、蘑菇、桃子、李子,问我俩去不去,我和哥哥高兴得差点跳起来,齐声说:“去,去!”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奶奶背上大背篓,我俩各背一个小背篓,踏上了进山的路程。

  开头的一段基本是平路,走起来一点也不费劲。我们祖孙三个一边走,一边说笑,两里路很快就走完了,然后开始爬坡。坡并不大,左右两边基本上是油茶山,坡上还有各种野花。我和哥哥都很兴奋,边走边跳,嘴里还哼上几句不知名的野曲小调。

  爬完这段坡路,就到了大山的山脚下。令人想不到的是,上完坡,展现在眼前的竟是一条平坦的小路,傍着小路是一条小渠,水流虽不大,却很清澈。小路和小渠齐头并进,一直向山里面延伸。大概走了两里多,来到一户姓兰的人家。原来小路从他们家门口经过,是他们家下山赶集的交通要道;水渠则起于他家屋后,承接的是山谷中的溪水。

  奶奶与兰家的人是见过面的,因为兰家的男主人是能工巧匠,既能做木工,又能做篾工,时常下山做手艺,还在我们家做过木工活。一见面,兰家的人很热情,立即请到屋里喝茶。趁着奶奶与主人喝茶、交谈的机会,我与哥哥站在门外四处观察。一看,原来兰家三面环山,只有来路是个大豁口,南面、西面、北面各有一条小路通向三座山峰。在兰家的四周,是刀耕火种的一些土地,还残存着砍伐过、火烧过的痕迹。这些土地都是一些陡坡地,种的作物多是些大麦、小米、玉米、红薯和豆类,至于水田,一块也没有。我心想这户人家过日子还真不容易呢。看了一会,我和哥哥耐不住,吵着要走,奶奶只好起身,向主人告别。

  主人送出门外,又问奶奶我们要去哪里,奶奶告诉他我们准备上黄茅峰,主人说最好走中间那条路,路面要好走一些,奶奶接受了他的意见,于是我们向着中间那条山路走去。

  说是这条路好走些,但走起来并不舒坦,路面大约只有一米宽,中间还有一条被山水冲涮而成的沟,两边多是些杂草、毛柴,虽然已经是十点多了,上面还沾满了露水。为了不至于打湿衣服,只好由哥哥手拿一根干柴棍走在前面开路,一边走,一边用干柴棍敲打、拨开两边的茅草、杂柴。这样一边开路,一边行走,速度自然快不起来。可我与哥哥因是第一次上山,觉得很新鲜,也很兴奋,虽然走得慢,却一点也不觉得累。倒是奶奶已是五十大几的人了,脚力有点跟不上,于是我们祖孙三个就走一阵、歇一阵,碰上有大石头的地方就干脆停下来坐一会。

  五月初已是杨梅快要成熟的季节。山路两边常有梅子树,上面挂满了青青的梅子,很是诱人。我与哥哥忍不住爬上杨梅树,动手去摘梅子,摘下第一颗就往嘴里送。谁知刚一咬,那酸味就出来了,酸的我俩牙齿发软,口里不断发出“嗤嗤”的声音,只好摇着头将杨梅吐出来。我们还问奶奶要不要,奶奶说:“小鬼头,不要捉弄奶奶了,快下来吧。”

  走了一阵,来到一个岔路口。奶奶说:“从这条路进去原来有户人家,现在已经绝户了,他们家原来种有桃子、李子和茶叶,我们进去看看吧。”我与哥哥异口同声地说:“好!”于是沿着这条更小、更湿的路进去了。

  路越走越小,两边的茅草、杂柴也越来越多,湿气也越来越重。大约走了十几分钟,终于来到这户人家的遗址。只见屋顶早没有了,只剩下几堵土墙,几个东倒西歪的窗户、门框。房子四周的土地早已是芳草凄凄,有的已经高过人头。虽有桃树、李树,但因无人管理,早已枯死,只有茶叶树的生命力较强,还在与茅草争夺生存空间。我们拨开茅草,发现茶叶的头茬、二茬已被人摘过,不过树上仍有稀稀落落的嫩叶,于是我们祖孙三个开始动手摘茶叶。大约摘了半个小时,再也找不到新的目标,只好准备离开。可奶奶说:“现在正是蘑菇生长的季节,我们到四周看看,也许能发现蘑菇呢。”

  听奶奶这么一说,我与哥哥又来劲了,于是猫着腰、低着头,细心地向四周寻找蘑菇。果然,我们很快地就找到了几种野菌,如松树菌、榬树菌、草菌,还有一种形似扫帚的扫把菌(形似金针菇)。更令人欣喜的是,我们竟然还发现了野香菇,虽然数量不多,但掂量着也有一斤多,如果放在今天,少不了可以卖上十几块钱呢。奶奶说:“我们今天运气还不错,延林子、瑞林子,我们继续努把力,也许还会有更大的收获呢。”听了奶奶的话,我与哥哥更来劲了。

  从那里出来后,我们又沿着原来的路往上走。大约走了二十来分钟,我们来到一个垭口,奶奶说:“过了这个垭口,前面就是平路,转过几个弯,就到了我们本家一个伯爷爷家里。”放眼一看,果然前面的小路俨然就是一条分界线,上半部是清一色的茅草、斑鸡草,只是偶然有一两颗栗子树;下半部则是高大、茂密的原始次森林,小路蜿延其间,虽然曲折,却无坡度。走在小路上,路面很平坦,只是两边的茅草、杂柴更多、更深了。哥哥继续在前面开路,用那根干柴棍敲打着茅草、杂柴上面的露珠。

  我们一边走,一边向上下两边看。突然,从路的下方透出一片红色,我和哥哥同时“咦”的一声,对奶奶说:“奶奶,您看,路的下面有一团红色,不知是什么东西,您在上面等着,我们两个下去看看。”奶奶点头答应。

  我和哥哥从小路下去,拨开深深的茅草、杂柴,走了十几米,进到林子边,我俩的眼睛突然一亮,原来是一棵桃树,树上挂满了粉红的桃子。我俩兴奋得向奶奶喊道:“奶奶,我们发现一棵挂满桃子的桃树,您把大篓子丢下来吧。”奶奶一听,也很高兴,于是把大篓子丢下来。

  桃树有两个大人高,我和哥哥虽然个头矮,够不着,可这难不倒我们,因为我们都会爬树。于是哥哥爬上桃树,开始摘桃子,而我则在地下用篓子接桃子。大约过了二十来分钟,桃子终于摘完了,一看,桃子几乎装满了大篓子。虽然是毛桃,品种不是太好,可粉红粉红的,煞是好看。我与哥哥也顾不上尝一尝,赶紧抬着篓子往上爬。我俩力气小,个头又矮,抬着满篓的桃子在茅草丛生的地方走,还真费劲,过了好一阵才爬上小路。这时,我们俩个早就累得气喘嘘嘘,大汗淋漓了。

  奶奶见我俩这幅样子,忙心痛地说:“你俩坐一会,吃两个桃子,解解渴。”我与哥哥遵嘱坐下,先选了一个又大又红的给奶奶,然后各吃了一个。桃子只有七八分熟,吃起来有点硬,但味道还不错。

  吃完桃子,我们又上路了。远远地看见有座山峰,高出于众山之上,奶奶说:“那就是黄茅峰,那位伯爷爷就住在山下面。”得知最终的目的地就要到了,我与哥哥自然很兴奋,于是加快脚步向前走。

  小路沿着山腰绕了几个弯弯,很快就到了伯爷爷家里。他家的房子与我们的屋场不同,没有正厅,只有两间正房、两间侧屋,只有一层,盖的是茅草,稍远的地方是茅房。看起来有点寒酸。老人家正好在家,一见我们到来,立即热情地迎出来,招呼我们坐下,给我们送上茶水。我一看,老人家该有七十多岁了,满头的银发,右手拄着一根竹杖,可精神依然健旺。伯爷爷经常下山,或赶集,或到我们村里走走,因而与奶奶很熟。他怀着羡慕的口气对奶奶说:“弟嫂啊,你真有福气,孙子都那么大了。”话语后面似乎隐含着心酸。后来,我们才从奶奶口里知道,这位伯爷爷一辈子未结婚,因而膝下没有儿女,从年轻时起就一个人在山上过。我心里想,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住在海拔一千多米的高山上,这日子怎么过!可看他的样子,却无半点忧愁。

  伯爷爷还要留我们祖孙三个吃中饭,可我们都清楚一个老人生活在高山上太难了,要弄点大米、油盐上山都不容易,于是奶奶说:“不劳大哥操心,我们带了东西,等会再吃。”见奶奶这样说,伯爷爷不再坚持。过了一阵,老人又问我们摘到茶叶没有,我们说摘了一点,没想到老人竟指着黄茅峰下的山窝窝说:“那里有我种的一些茶叶树,我腿脚不便,一个人也喝不了多少茶,你们去摘了算了吧。”奶奶说:“那不行!我们怎好意思去摘老哥哥自己种的茶呢?”可老人坚持说:“你们不去摘,别人也会去摘的,那又何必呢?”见伯爷爷一片志诚,奶奶才答应下来。

  坐了一阵,我们祖孙三个动身去摘茶叶。由于没有得到很好的照料,那块茶叶地已长满了野草,仔细一看,枝叶已长得老长了,大概只摘了头茬,第二茬还未摘呢。我们祖孙三个大约用了半个小时就把茶叶摘完了。回到伯爷爷家里,我们要抓一些茶叶给老人,可老人说什么也不要,我们只好向老人表示谢意。临到要走了,奶奶对伯爷爷说:“老哥哥,有时间下山走走,到我们家吃顿饭。”听了奶奶的话,伯爷爷不免有点黯然地说:“谢谢弟嫂的好意,不知我还能不能下山呢。”听到这里,连我这个六岁的小孩鼻子也酸酸的。

  我想大概是伯爷爷已经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吧。果不其然,老人第二年就去世了,等我后来再上黄茅峰时已经是人去屋空,只是在离屋子不远的地方多了一个坟堆。

  看看太阳开始西斜,算一算我们上山已经四个多小时了,于是我们祖孙三个告别老人,踏上了下山的路程。

  人们常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只要不是石级路,下山可比上山容易多了,如果不是考虑到奶奶的腿脚跟不上,我与哥哥早就一路小跑,飞驰下山了。

  山里人常说“山有多高,水有多高,路有多高”,之前我还不信;有了这次上山的经历,我才知道真是那么回事。我们一路往上爬,都能听到山沟里的流水声;至于道路,虽然越往上走,路越小,但即使是在黄茅峰下,也还是有人迹踏出的羊肠小道。

  这一趟上山,收获还真不小:摘来的茶叶烘干后差不多有两斤,蘑菇有好几斤,野香菇也有一斤多。那一篓桃子要值好几块钱呢,奶奶要我与哥哥送些给本屋场的几户人家,剩下一半第二天拿到集市上去卖。

  爸爸见奶奶一把年纪了,怕累着她,不再让奶奶上山。这样,我与哥哥同奶奶上山既是第一次,也成了最后一次。



[ 本帖最后由 潇湘渔父 于 2010-4-15 10:4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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