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唠叨
文/杨鹏
梦里回家两眼含泪花，好久没回家心里总牵挂。每次给家里打电话报声平安，电话的那头时而听到母亲的抽泣声，总是重复以前的那句老话：“崽，你出门在外要少喝酒，讲话要谦和,做人要诚实……”；过完春节长假，母亲得知我收拾行李要远行，头天难舍的泪水陪伴她一整夜。那是十年前的乡愁记忆了。
萦绕于我记忆深处的是母亲的唠叨。因为母亲的唠叨是一首长篇叙事诗，吟诵千古；因为母亲的唠叨是一坛醇香米酒，时常回甜在我心间。
有时候，我总觉得母亲的唠叨让人厌烦。过了不惑之年，翻开记忆的长卷，我依然清楚记得：小时候，每当伤心的情感徜徉在母亲宽大的胸怀痛哭时，焦虑的母亲用粗裂的手轻轻地拍着我的小屁股，抚慰我：“乖崽，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妈妈爱你哟，边说边亲吻我苦涩的泪水……”在这样无数次唠叨中，我幸福地走进了成长的梦乡。
家里兄弟姐妹多，家境贫寒。为了生计，母亲整天起早贪黑，面朝黄土背朝天，岁月沧桑过早地爬满了母亲斑白的双鬓，脸上的皱纹依稀可见。尽管兄弟姐妹多，母亲对我格外偏爱，唠叨自然会多几分。八十年代初的成长足迹，我永远不会忘记，尽管父亲有一份微薄的工资，一家人的生活还是过得紧巴巴的。有时我们几姊妹特别希望家里经常有客人来。只有家里来客了，母亲才舍得花钱买斤把肉来招待。一次，我发现碗柜里摆放一大碗油渣，如饥似渴，趁母亲不在家一手抓了一把油渣放在衣兜里，跑到离家500米远的田坎上偷偷地吃了。谁知道吃了后，拉了一天的肚子，只好自作自受，不敢告诉家人。后来，这件事情被母亲发现了。她把我打了一顿，却无奈地开导我：“崽，你要吃怎么不跟妈讲一声呢，碗柜里的油渣放得好多天了，随便吃肯定要拉肚子的，今后不要随便吃东西哟？”我频频点头承认错误，看着我一脸的委屈，母亲一手把我紧紧地抱到自己的怀里抚慰我。那一刻，我悔改的内心深处顿时升起一股热潮，情不自禁地放声大哭，哭得好伤心，哭醒了沉寂的大山。
1998年的金秋时节，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让全家人兴奋很久，我毕竟是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母亲为了筹备我的学费跑遍了亲朋好友家。在我将要上大学的头一天，母亲把家里正在下蛋的那只母鸡杀了为我送行。那餐饭，我又一次体验幸福的滋味，母亲不停地往我碗里劝菜。嫉妒的四哥很有意识地质问母亲：“妈妈，今天我们吃的鸡不是有两条腿吗，还有一只怎么不见呢？”早有打算的母亲很风趣地回答：“林林，我们家的这只鸡是因为有只脚断了，所以今天我们才杀给你们吃晓得没？”听了这番话后，四哥的心里也暗自默认，并点了点头连声说：哦，哦。吃完饭后，我才知道母亲早已把另外一只鸡腿放在我带到学校里吃的一包糯米饭里。也许是从不离开亲人走远门进省城的缘故，加上那天晚上屋檐下小虫低鸣，我一夜难眠。置于夜中央，我只好披衣而起，提起诗歌的灯笼，把夜晚点亮。睁开惺忪的睡眼，母亲房间里的灯依然亮着。劳累了一天的母亲这时候怎么还没睡呢？我从虚掩的门缝中看见母亲戴着老花镜端详地坐在床边，凹陷的双眸在暗淡的灯光照映下显得格外有神，起了老茧的双手不停地穿针引线，给我缝补便衣（这种便衣是用侗家人纺织而成的白布，精心制作而成，手工制作精巧，耐穿凉爽，是南部侗族地区的一种服饰文化符号）。第二天，母亲早已把那件便衣折叠好放在我的木箱里。送我走出村口时，她再三叮嘱我，把箱子里的那件便衣保管好，经常把它穿上，家里也没有什么钱给你买衣服了。去到学校要多给家里写信，好好读书，不要给我们家人丢脸嘞。与母亲离别的唠叨成为我不忘初心、砥砺前行的深情祝愿。那件心爱的便衣陪伴我度过了四年的大学生活，至今依然存放在衣柜里，尽管陈旧，依然映射出母亲的慈祥伟大，穿出了侗家腊汉的憨厚朴实。现在，我才真正领悟到孟郊的《游子吟》诗里意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母亲是一位勤劳、善良、淳朴、坚强的女人，平时没见她哭过，这次真的哭了，哭得很伤心。二十年前，我从大学毕业就分配到外县工作，平时工作都很忙，除了特殊情况，一般都是一年回家两趟。每每到我们幸福和谐的一家三口，尤其是天真可爱的女儿时，挂满皱纹的母亲脸庞荡漾着幸福与满足，心里也乐开了花。可是，父亲于1999年因过度的劳累永远离开了我们，母亲一个人在老家生活，平时我们很难做到忠孝两全，愧疚时刻在敲打着我。贤妻也经常劝母亲过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安度晚年。我也多次做母亲的思想工作，她不但不肯过来，反而生气哭了，让我们母子之间几个月不说话。后来多次和她沟通后，我读懂她的内心世界，母亲不愿意和我们在这座城市生活，背井离乡，举目无亲，感到伤心总想有坚强的解释，尽管知道她在我心里的位置，还是把我变成了她寂寞的影子；原来母亲对家乡那块贫瘠的土地有着难舍的情怀，恋旧那栋历经岁月洗礼的老屋。2010年8月，七旬的母亲在家做农活时摔倒股骨骨折长期卧病在床治疗，平时生活全得姐姐和哥嫂们的悉心照顾料理，安度晚年。七年前的一个秋天夜晚，一片黑蓝色映入眼帘，秋风，凄凄吹过，倍受凉爽和落寞，母亲也正是这个时候走了。母亲走了，老屋还在。
前几天，我又去了一趟老家，看到老屋已经随着岁月远去，蜷缩在不经意的回忆中，蹒跚在子夜神伤的残梦里。院坝里长满了杂草，透过老屋破旧的小窗，屋里空荡荡，再也见不到母亲的身影，再也听不见母亲的唠叨，守望的还是那份浓浓的乡愁。站在小屋边，我沐浴暖春气息，怀念的思绪填满了整个记忆，诗歌《岁月》中有这样的一句话让我历历在目：“清晨，母亲抱着我走近朝霞；傍晚，我背着母亲和夕阳回家。”
作者单位：镇远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注：此文于2022年第1期《舞阳河》杂志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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