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工地
城大得没边没沿的，一个多小时了，车还在楼缝缝里转圈圈！
晕头转向的大钢是从上个工地结束，要被拉到下个工地去。
干啥去？不用多问，农民工去工地除了下苦还能干啥！
这个季节， 老家人早就坐火炕上猫冬了。可他却不能闲着，他要进城找活干，只要还有点力气，就得出去想办法赚点钱来。
小儿子还在上大学，每月都要寄生活费。现在城里花销大，不能让儿子在钱上受了委屈。
他辗转了好多地方，最后来到儿子上学的城市，在工地上找到活，边打工边供养儿子上学。
每月发了工资，他就揣在怀里去找儿子，掏空口袋全给他。
对于五十多岁的大钢来说，自己是土埋到胸口的人了，儿子才是他的希望。
最终，大巴车在一个工地停下，这是个新建厂，他们跟着包工头是来挖下水道的。
二十多人挤下了车，一手提着铺盖卷一手拎着蛇皮袋。找个干净点的大房子，里面大半间，草席铺地，铺盖卷散开一字排列。
地上顷刻间花花绿绿起来。
蛇皮袋子靠墙放倒头往上一枕，叉开双腿，伸个懒腰，打个哈欠，人便在这万花丛中舒展开了。
外面小半间做了厨房。地上一排三个大竹筐，装的白菜、萝卜和馒头，这是他们的口粮。旁边支起一块门板和一口大铁锅，油盐酱醋瓶瓶罐罐摆上门板。高高低低排成一排。煤气罐橡胶管与大锅下面灶头连好，开关一拧，砰一声，蓝色火苗冒了出来。
滋滋啦啦，咕咕咚咚。一会功夫，就见那个六十多岁的老厨师抄起铁勺在锅沿边猛磕：“铛、铛、铛！“
这是开饭的铃声。
除个别人找到位子坐着以外，大多数人都胡乱地围着锅灶蹲着。右手拿筷左手抓两个大馒头，地上放一搪瓷大碗，里面是水煮白菜萝卜。一口馒头，一口菜。腮帮子鼓鼓，狼吞虎咽。
厂子一路之隔的对面，是一座写字楼。蓝色的玻璃幕墙在阳光照射下闪着亮光，抬头看不到顶，反耀得人有些眼花。
楼门处涌出一群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来，在楼前广场上散开后三三两两高雅地走着。他们时而低头交谈，时而抬头说笑，好似有说不完的话。
阳光下这群人愈发显得光彩照人。
一阵喧哗，人群忽地跑出一个男孩来，可能是他说了什么怪话，惹得一个漂亮女孩非要追打他。俩人左转右拐时慢时快地在人群里穿梭追逐嬉戏。
喧闹声惊动了工地上吃饭的人们，有一人扭头看，便就有人跟着看，一会儿，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看，忘了手里的馒头和脚下碗里的萝卜白菜。
俩人打闹了一阵，便钻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广场尽头便是街道。川菜馆、湘菜馆、粤菜馆等高档酒店沿街一字排开。服务员在门口礼仪优雅做着请的手势，年轻人们不断有人走了进去。人群越走越少，最后消失在街道中央。
那边还没走完，这边楼门处又涌出一群青年男女来。
”娃们活得像水里的鱼，太自在了！”
“谁能生这么乖的娃，又俊又有本事。”
“跟咱娃一样，都是他娘生的，是爹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是他娘生的不假，可人家娃的爹娘肯定不像咱们这样！”
“唉，龙生龙凤生凤，咱们也生不出这样的娃来！”
这句话说得有些扎心，看看人家想想自己，一下子就蔫了，没有了刚才看热闹的精气神。
大家便不再说话，又低头吃起了饭。
大钢无论如何是吃不下饭了。儿子明年大学毕业，自己两眼一抹黑，给娃去哪里找工作呢？如果能跟这帮年轻人一样，该有多好。
他想儿子穿上西装肯定会和这帮人一样好看。
眼红的确是眼红，那也只是眼红！大钢不敢多想，农村人认命。
包工头陪着厂长来检查了。
“这些人都是农村的中老年人，现在农闲时节，出来打几个月短工，赚点钱贴补家用，“包工头介绍说。
“这大冬天在水泥地上打地铺，别把人冻坏了，允许你们插电褥子，电费算厂里的。”厂长翻了翻被褥说道。
“谢谢厂长了，那我们下午就去买电褥子。”包工头忙说。
“要注意用电安全！”厂长再叮嘱一句。
“这厂长是好人，碰到好人了！”
“大善人呀！”
“厂长人好，将来厂子生意肯定好。”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感谢着厂长。
看到厂长态度和蔼，大钢大着胆子问：“厂长，你们厂要不要人，我儿子过了年大学毕业。”
“你儿子学啥的？”
“说是学和外国人做生意，外国话说得可好了，就在这个城里上学。”
“那就是国际贸易了，我们的产品将来也要卖到国外去，你儿子这样的人才我们肯定需要。”厂长说。
“农村娃也要？”旁边一工友着急替大钢问了句。
“当然要，不管是城里娃还是农村娃，我们只看本事，只招人才。”
“我儿子进来能和他们一样吗？”大钢指指对面广场上的年轻人。
“当然一样，穿西装打领带，坐办公室。”厂长哈哈一笑，他明白大钢的意思。
看着大钢满脸的疑惑，厂长索性来了个更痛快的。
”让你儿子下周过来找我，行的话过了年就来厂里实习。
这话给力，惊得大钢一下子瞠目结舌。
看着远去的厂长，众人也跟着兴奋起来。
”没想到老钢头还能生出这样的娃来。”
“你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你儿子不用将来和你一样啃萝卜白菜，睡水泥地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回过神的大钢咧着嘴笑得很灿烂，腰杆子一下就直起来了。
吃完饭，人们享受这短暂的休憩。或躺在自己的地铺上伸着腰，或靠着墙晒太阳，随意地拉着家常。你家儿子学习好，他家女儿要出嫁，说起自己家人的时候，幸福满满，脸上的皱褶都舒展开来。这深冬的阳光便也跟着暖和起来。
对面吃完饭的年轻人陆续回来了。大钢蹲在墙角，眯着眼睛看，他喜欢看，看不够。
他想儿子不久就会出现在这群人里，儿媳妇有可能现在就在里面，将来还有孙子！
子子孙孙都会是城里人，在高楼里吹空调上班，在大酒店里坐席吃饭。手不握锨把，衣不粘尘土……
一阵眩晕，这阳光也太耀了。
今年立春早，难怪这么暖和！
想想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浑身来了劲，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干活喽！”扯了一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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