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凤山湖
第一次见到她婀娜多姿的倩影就被惊艳，凤山湖平静得如同坐定的老僧，没有一丝波澜涟漪，那时的我正是青涩少年，泛舟凤山湖上，很是不解信佛的母亲为何非要把自己跳进船里的大鲢鱼放回湖里，这不是晚上的美餐和绝佳的运气吗？那年，正上高中黑黑瘦瘦的懵懂少年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生离与死别，与亲爱的弟弟阴阳相隔，更是不解的还有父母为何要阻止自己填报长春师范学院的志愿，向往北方冰雪世界的我那能理解父母的苦心，才经历了撕心裂肺之痛的他们再也经不起半点的闪失。
那年泛舟凤山湖上同行的人已物是人非，也倒好我以一个冷眼旁观者的视角见证了门前从车马喧嚣到门可罗雀，我隐隐约约觉察到这个世界或有或无的虚伪与残酷，也为后来世态炎凉而波澜不惊淡定从容注入了免疫剂，不至于被狰狞的现实吓到，不至于震惊于纷繁芜杂的社会万象而手足无措不知所以。
凤山湖也叫毛板桥水库，因为坝埂修在毛板桥村而得名。凤山湖真是与我有缘，我享年94岁高龄的外公年轻时曾在这里修坝，作为支前民工，在大干快上的热情中挥汗如雨，可以想象：个子瘦小的外公很快就被淹没在人山人海中，人如浮蚁，无法自主沉浮，在凤山湖边烙上时代的烙印。不知道那时已年近中年的外公在凤山湖边怎样盘算着以后的日子，有着怎样的心情？赶过马、打过仗、走过夷方的他年轻时人生多姿多彩，年轻时的外公留下了太多传奇，后来却从人生的巅峰跌到了谷底，直到落实政策平反，经历了人生极度繁华与极度寂寞。在他有生之年我曾试图用文字和记者的视角记录下在我眼中他非凡的波澜壮阔的人生，但最后我发现他真是老了，思绪如同马赛克一样模糊、跳跃，只好作罢，我能做的只是搬一条凳子，陪着戴墨镜的他在房间里看外面的世界，然后在他睡着了的时候把毛毯轻轻盖在他的腿上。外公的凤山湖对我而言是一个谜，我永远也无法进入的世界。
沙桥古称凤山镇，与凤山古镇遥遥相对的是南泉古寺，从凤山古镇到凤山湖边的南泉寺有陆路和水路，陆路要从坝埂顺着湖边到达，水路却不是时常都通，要到逢年过节，撑船的船夫才开船出来，要收取一定的费用。波澜不惊的湖面没有脱俗的水莲花，山上有唱着小调采菌的乡民，有山有湖有泉有寺，有爱有恨有情有怨。凤山湖，利万物而不争，包容低调，心怀善念，灌溉鱼米之乡。戴斗笠的船夫撑一支长篙，急停慢溯，以悲天悯人的襟怀，摆渡一船迷途的痴男怨女。
到了夏天，农忙时节载放水栽秧，没有了水的凤山湖变成了一片超大的草甸，可以烤烧烤、踢沙滩足球。到南泉寺进香的香客、寻求指点迷津的善男信女，就可以从坝尾的草甸上赶直路、抄近道。夏日里，青青草地，牛羊成群，大草甸广阔无边，仁者踏歌而来，行吟浅斟低唱，水葫芦花开了，采撷一束思念。我的五羊摩托车、我的追风马却在这里折戟，马失前蹄变成了废铁一坨，如同青春打了折扣，怏怏跟着她瘦削的背影，惴惴不安像答不出题的学生，在坝尾农家憩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说说笑笑，而我肤浅在意的只是她们家破旧的沙发，泥泞的地面。在人生不知所终，情不知所起的年纪里，我不止一次在湖边徘徊，苦苦思考关于人生和理想的问题。
夏日里，我也曾投入凤山湖的怀抱，在惴惴不安和一丝敬畏中随着波浪起起伏伏，击水而歌。那是快意恩仇、意气风发的年代，年少轻狂的我“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我的世界就是我文字中的世界。在一个夕阳西照的美丽黄昏，我在湖水中恣意畅游来回，却不知不觉已埋下人生的劫数，而我们在劫难逃。岸上，夕阳下长发戴墨镜的女子神秘而肃杀，惊艳了整个世界，裙裾在风中飞扬，青春在风中肆意张扬。
凤山湖边，到处是我满满青春的记忆，我不止一次在湖边漫步，有时觉得幸福，有时觉得痛苦，有时觉得知足，有时觉得愤怒，凤山湖边惊鸿一现我成长的记忆和爱着的慈悲。
再后来，凤山湖边，从坝埂到采花冲，从采花冲到南泉寺，多了一个和我一起探险远足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小男生，我生命的延续，“湖里有大鱼吗？”、“荞粑粑菌可以吃吗？”、“天空为什么是蓝色的？”天马行空的问题格的格的一路问个不停进行我们的探险之旅。这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在孩子成长的旅程中让孩子陪着我们慢慢老去。
凤山湖边，也留下了我痛苦的记忆和我睹物思人的怀念，彻骨的寒，切肤的痛，无尽的思念层层叠叠堆积。冬月刺骨的寒还一直冰封在我的记忆深处，渗入到我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和每一个细胞，在那个寒冷的冬月，我至亲至爱的兄弟在沙桥派出所突发疾病，抢救无效以身殉职。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的他身着整齐的警服，与肃立两旁、肝肠寸断的我们生死两地。眼泪，落下。思念定格在生离死别的瞬间，孤独，不知所以，寂寥，不知所终。
凤山湖边，我常常以石化的姿势站立，怀念，思索人生。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我至亲至爱的兄弟高尚、温暖而亲切的墓志铭，留存于天地之间。
我是黑暗——丧偶者——失去了慰藉/我是城堡被毁的阿基坦王/我唯一的星死了，我的诗琴以星为饰/驮着一轮凄凉忧郁的黑太阳。
自此以后，很少到凤山湖远足了，偶尔会到南泉古寺静心，山门上一副很有名的对联“离俗未曾三里远，近山已觉万缘清。”很有禅意，古寺离俗未远，尘缘顿悟而清。南泉古寺，梵音邈邈，钟磬声声。对岸，凤山街头，熙熙攘攘，世间繁华。南泉古寺像拈花微笑的老僧，眼观鼻，鼻观心，心如止水，看尽世间繁华，阅尽人间悲欢离合和人情冷暖，慈悲为怀，普渡众生。
本文首发于2021年12月21日南华县网络作协主办《礼舍江》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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