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任
信 任
30年前，阿林和阿宏大学毕业后，均分配了工作。阿林去了南川、阿宏去了北塬。本来他俩人是互不相识的，阿林毕业于西凉市、而阿宏毕业于东风市。但工作，使他们之间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阿林、阿宏虽都被分配到了乡镇工作，但在当时来说，大学生到乡镇工作还是为数不多的，所以他们均得以乡镇领导的器重，他们都在乡镇政府办公室工作，都是政府文书。阿林与阿宏的相识，缘于年报。
那时候，乡镇工作的年报归农牧局（现农业农村局）管。每到年底，年报开始了，全县各个乡镇的政府文书被通知到县农牧局的二楼会议室里“开会”，经过农牧局工作人员简单的培训之后，各个乡镇的年报就由各乡镇的政府文书进行填报了，很多时候，大家的年报在一个下午就会完成，偶尔，也有完不成年报填报而住下来的时候，此时，农牧局会安排个中（晚）餐招呼大家，按照惯例，局机关领导一桌，各乡镇政府文书一桌，吃饭时，大家便没有了开会时及见到领导时的严肃了，会放松下来，然后就是讨论当前农业工作的政策和侃大山了。在全县10名乡镇政府文书中，对阿宏影响较为深刻的数南川乡的阿林！不是阿林长得特别，而是他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说辞以及来自他那得天独厚的卖弄！
每当遇此饭局，阿林便毫不客气、也很不自觉地坐在上席的位置！他上身披件半新不旧的棉袄，一会招呼这个、一会招呼那个，看来对谁都很热心！还不住地叮嘱大家要吃好、别“饿着”，好像他就是个东家似的！在阿宏的影响中，从饭局开始到结束，阿林的嘴就没有停下来过……
从阿林的谈话中，阿宏了解道，阿林曾追求过南川乡党委书记的女儿阿梅，但人家嫌他长得丑；他还牵过乡政府门口百货商店小朱的手，说是人家的手很绵软；还看到过乡政府对面中学的两名教师在户外调过情；每到此时，他会不由自主地从嘴角流下一串涎水来——“书记那老儿，他看有次我工作上有个失误，直接骂了个‘X你妈’！我一句话也没有言传（说）。后来，他还托人把女儿给我说呢！我就心里话，不是马后炮么，你那个女儿我早就追过了，只是人家不同意罢了，要不，现在早已都生米煮成熟饭了！”这时，阿林满脸的坏笑样！
而使阿宏更加影响深刻的是，他听阿林说，每逢春节前，乡上都会给在乡上上班的每位职工家免费送去一车大碳！乡政府每位职工办公室的火炉你就一个劲的往旺里捅！绝不害怕没有碳烧！这时的阿宏，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想想这几年来，分配到北塬的他，工作倒也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就是生活上有极大的不便。一个是饮水，乡上常常停水，每逢下雨，他和乡上其他同志一样，不得不接些房檐水以备用。每到冬天，他又会用自行车带上两个“驮桶”去别的村子里带些水回来装在门后的一口缸里，有时，他也会帮助卫生院及学校的一些同志弄些水来，所以，他在乡上同志们心中的影响很好。另一大难题就是冬天的用碳了。作为政府文书，他常常在乡上加班、值班，每年乡上分得的一架子车大碳就根本不够烧！还好，不在乡上常住的同志这个提一笼、那个端一铁“簸箕”地接济着，再不够用了，他还会向乡直单位的财政所、卫生院或附近的商店里发展点碳，这样取暖才能勉强过冬！当然，只要阿宏张口，只要大家有，他们也绝不会吝啬的。有时，阿宏也会想，如果他分配到了南川工作，那该多好啊！他甚至有点儿羡慕起阿林来。但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晃，5年过去了！这时，在南川乡的阿林已调到县政府办公室工作，他是县长的秘书了！北塬的阿宏也调到县审计局了，他是审计局的办公室主任了，虽则是个内设机构，股级，但却比起乡上的工作清闲多了，所以，阿林和阿宏他们两人的工作比以前更加上心了！
看到阿林和阿宏调到到直部门工作了，恰逢当婚的年龄，给他们俩人说媒的人也就多了起来——年底，阿宏结婚了，婚房是审计局领导给协调的政府院子里的一间房子。这时的阿林，年龄虽说比阿宏大两岁，但他说，他不急，他要好好享受一下恋爱的过程！每当中午或者下午加班晚了，阿林会去阿宏的家里吃点“粗茶淡饭”，也各自谈谈各自单位上的事。这样的时间久了，阿林和阿宏之间便建立下了深厚的友谊！不久，阿林突然宣布要结婚了！大家虽还没见过阿林的对象这个真人，但都听说阿林的妻子是个大学本科毕业生！这单从学历来看，显然是比阿林高得多的多了！几年后，大家从阿林的妻子小关的口中得知，她怀孩子时由于月份不够，儿子早产了。这时，大家似乎才明白了点儿什么……
由于阿林和阿宏工作上的出色表现，又一个5年过后，阿林调任县人大办公室任副主任了，阿宏再次去了乡镇，任计划生育工作站站长，不过这次，阿宏是去了南塬——由于工作性质及距离的关系，这之后，阿林和阿宏之间就少有了联系。期间，阿宏先后从计生站长、副乡长再调到县直部门任职，已过去7年时间了，这7年里，阿林在县人大办公室从副主任、到主任，再没有被调离过！只听得阿林对别人说，他是为了照顾妻子和孩子，要不，他早都去乡镇任乡镇长或乡镇党委书记了！当然，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组织怎么说，谁也不知道的。
不过之后不久，阿林被调去县委统战部工作了，阿林虽则内心有些不甘，但却是个常委单位了，他还是个常务副部长呢！这一呆，就是10多个年头！在这10多年里，阿宏的工作也先后变化过3个单位，其中两个是常委单位分管日常工作的常务，一个是事业单位的主要负责人！由于阿宏对事情的认真和对工作的负责，他没日没夜地工作，再加上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几次的手术，他的整个身体透支了！这时的他，不得不向组织申请去无论哪个部门任副职了——回想起他在西安西京及北京协和等医院里妻子陪他度过的那些艰难时刻，望着妻子日渐消瘦下去的身体和那花白的头发，他很是不忍心，他觉得对不起妻子！如果再这样干下去，他可能会“牺牲”在某个岗位上！你离开某个工作岗位了，工作还会有别人来干，可能还会干得更好，可家里只有你一个，你倒下去了，整个家天就蹋下来了！经过再三的考虑和内心的思想斗争，阿宏还是硬着头皮去找了组织，当然也找了县委书记！之后，便是一个漫长的等待，当然，期间，阿宏也是一边看病、一边工作……终于，县上又调整提拔了一批干部，阿宏被调整到了县市场监督管理局工作，任副局长。
阿宏对县上对自己的这次岗位调整，他甚是感激，既感激组织、也感激领导！对进入“四十八，眼睛花”的阿宏来说，他很满足了！这么些年来，他无论是在乡镇、还是县直部门工作，他都兢兢业业、认真履职，圆满地完成了各项工作任务，从来没有给组织和领导丢过脸！可以说，他在工作上没有掉链子！这在他工作过的好多单位，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由于他身体的原因，他不得不向组织提出要求，组织又把他调整到市场监督管理局这个“大口”工作，等于是给了他莫大的面子！
县市场监督管理局的边局长，年龄整整比阿宏大8岁，也就是说，再有几年时间，边局长就退休了。作为在县上多个乡镇任过乡镇党委书记、还在县直几个部门任过多年局长的边局长来说，他该干的、不该干的、经过的和没有经过的事情也很多了，他对新调来的阿宏老是高看一眼：在边局长看来，组织能够把阿宏调到这里来，肯定有组织的考虑！阿宏自己虽说是身体的原因，但边局长明白，阿宏也是几个常委单位待过，且还任过单位的“一把手”，这样看来，阿宏来接替自己任市场监督管理局局长是极有可能的了。所以这时的边局长，他只能图个平稳“过渡”，他只要能站好这最后一班岗，待自己退休了，谁干不是干呢？
单位上，除了人和钱及一些重大事情外，其它的工作边局长都委托阿宏副局长了，只要是阿宏副局长拍板了的事，事后，他只要给边局长说一声就行：单位职工的请销假、工作安排、参加培训以及哪个职工生病或家属有事，都由阿宏副局长全权负责了。当然，作为阿宏副局长来说，他毕竟是领导身边待过的，他对上级及各个下属之间分寸的把握得十分得当、恰到好处，既不越位、也不错位。2年下来，阿宏副局长不但熟悉了县局及各个所的工作，他在全体干部职工中也树立了较好的威信！年底，边局长主动向组织申请，提前“退休”了，他任局机关主任科员了。
无独有偶，也真是无巧不成书，组织新调来的局长竟然是在县委统战部待了10多年的阿林！这对于副局长阿宏来说，他俩就是炒面捏人——熟人。
在组织宣布班子的前一周，阿宏又去北京协和医院复查病了，后来，他还小住了几天。住院期间，阿林不住地打电话或者微信过来询问单位的一些情况。阿宏想，阿林可能是为了尽快熟悉工作、也能更全面地了解单位的人，这也无可厚非，所以他就把他了解到或者知道的事或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告诉了要来单位任局长的阿林。毕竟，他俩太熟悉了，也可以说，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且阿林这次要来单位任局长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能会融洽的。
阿林来到市场监督管理局上班的起初，他很是低调、为人谦虚谨慎，他除了向班子成员了解本单位的工作外，还向单位的几名老同志请教！还常常听他大哥、大姐地叫着。不久，单位的班子成员分工重新进行了调整，各股室之间人员也作了微调。但人，总是会变的，毕竟阿林和阿宏之间这么久再没有什么联系了，且都各自在县级领导身边待过多年！一个微妙的变化就是，阿宏感觉，阿林渐渐地好象对自己有了戒心：一是对阿宏工作上的不放心；二是很多事情他不和阿宏等班子成员之间商量，搞“一言堂”。对于这些，作为阿宏来说，他都能理解，现在哪个单位不是“一把手”说了算呢？但矛盾爆发的一个直接导火索是阿宏曾经看过单位的一个下属，更确切地说是看他一个下属的家属！那天，阿林去县上开常委会了，在阿宏组织的全县市场监督管理工作推进会议之后，阿宏看到了基层所一名新进入的同志，听同事们说，这位同事的妻子刚生了孩子不久，按照以前惯例，阿宏便叫上在单位的其他两名班子成员去到这位同事的家里，看望并慰问了其家属——他们几人去屁股还有挨上炕沿，就被办公室的同志电话通知叫了回来！
“把这个锤子局长当什么呢？！你们去，该知道给人汇报一下么？难道不知道说一声么？”被叫到阿林办公室的阿宏副局长等几人，还没等他们站稳脚跟，阿林局长便大发雷霆、劈头盖脸的大“骂”了起来——阿宏听阿林这么一说，他也来气了！他直接怼道：“林局长，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怎么没有给您汇报？之前我不是给您说过么？说这个同事的妻子生孩子了，您说看有时间了叫看去么？今天我看有空，就去了下……”未待阿宏说完，阿林就再次吼道：“给谁说来？给谁说来？…”见阿林如此说，阿宏更加来气了，他的声音也抬高了八度：“要怎么汇报呢？还要咋汇报？难道要录音么？你真是把驴X了还背背站下了！……”在其他几名班子成员的劝说下，阿林与阿宏的这场争吵终于结束了！
回到自己办公室的阿宏，一时还转不过弯来，他想，这么些年来，他对阿林这么信任，阿林怎么能够这样对自己呢？他想起了一位作家说过的话：“信任就是一把刀，你给了别人，他就有两个选择，捅你或者保护你。”现在，成了局长的阿林，真可谓是直接拿刀来捅自己了！
“阿宏副局长，阿林局长叫开会呢？”办公室主任来请阿宏去阿林的办公室开会。“开什么会？”这时，还没有缓过神来的阿宏副局长高声问道。“局党组扩大会议。”办公室主任说。“哦，你先去吧。”阿宏副局长去走办公室主任后，他并没有立即去局党组会议室。
阿宏在思考！他想，这次会议可能就是因他和阿林之间的争吵而针对他开的一个专题批斗会吧？因为，这些事过去曾有单位有过。如果真是这样，他该怎么样应对？怎么样向大家解释？怎么样才能够把事情澄清？……一时间，他考虑了很多种情形和可能，毕竟，在他们争吵时办公室及同楼层的几个股室的人可能都听到了。
会议是关于市局要来县上调研的事。阿林主持会议并安排工作期间，他对刚才发生的一切只字未提！只是会议结束时，他又礼貌性地问看阿宏副局长有什么要说的不？阿宏也只能像往常一样礼貌性地说了声：“没有。”
就在阿宏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定时，阿林局长直走了进来并陪着笑脸对阿宏说：“阿宏，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对。可能是咱们俩人太熟了呗，我有什么就说什么，没给你面子。”听阿林这么一说，阿宏便赶紧回应道：“没有什么，局长。就舌头和牙那么好，有时也有磕着碰着的时候。再一个，即使亲兄弟姐妺之间有时也会吵个嘴的不是。”阿林局长这次并没有坐，他说完这话，若在所思地走了。
下午下班时，阿林局长和阿宏副局长碰到楼道里，这时的阿宏便主动问候道：“下了？”“嗯，走。”可就在阿林说完这句话后，他又接着来了一句：“对不起啊，阿宏。”阿宏便又回了句：“快别说了，都过去的事了。”他们便各自回家。
第二天上班，阿林和阿宏都需要去县上开个会——全县领导干部大会。阿林作为县委委员、部门主要负责人去，阿宏作为县委候补委员去。由于县上会议通知得紧，阿林便让单位车送他和阿宏副局长去。车刚驶出单位大门，在车上，阿林局长又对阿宏副局长说：“阿宏，对不起。”“看局长您呢，那事我早已忘记了，早被风吹走了。”听阿林局长这样说，阿宏又赶紧说了这么句话。阿宏虽这么说，但阿林局长的这种“三番五次”的道谦，使他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很不舒服！
“把钉在墙上的钉子拔出来，再怎么修复，也回不到原来的墙面了。那他和阿林之间，除了上下级关系之外，再怎么努力，也可能回不到从前了。”阿宏这么想着，车便到了会场外了。
春节前，在全系统干部职工的年终考核大会上，阿林局长主持会议快要结束时强调：“我这个人比较清廉，今年谁都不允许来给我拜年！一个是落实中央八项规定精神及实施细则的要求，二是你即使来了，我的楼门门锁是坏的，也叫不开门……”
来年，在全县市场监督管理工作部署安排会议上，阿林局长主持会议快结束时又说：“我们单位有个很不正常的现象，有的同志不干事，还净生事，说那个同志不行，这个同志又不如他，我问你、你干了什么？当然，我们单位也有个别常年不上班的同志，比如朱某、梁某、李某等他们几人都来我给拜过年！这说明，这些同志他们内心还是要求进步的，我们看一个人，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有些同志就没一丁点儿良心！单位无论谁家里的大饭小事，我都去或者委托班子成员去看过、慰问过。我的妻子和老人也住院了，一个是我给大家没有说过，可就是没有见单位一个人来看过！人情味在哪儿体现呢！？……”
会场里，大家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后来，阿林局长整个变得有点儿疑神疑鬼起来，他好像对单位的每个人都不太信任了。尤其是对于阿宏副局长！因为他有次郑重其事地对阿宏说：“现在这事真难干啊，有人告我了。有人告我说，常常公车私用，用单位的车接我上下班。还有人说，我和单位的一些职工在外面吃吃喝喝。我给人家解释说，是和我住一个小区的单位的同事回家捎了我我一段路，这只是个一脚油门的事。和单位的职工在外吃吃喝喝那是单位的几个职工的家属生了孩子满月，我去行了个情。”
当时，阿宏副局长并没有把阿林局长说得这些话放在心上，因为作为阿林来说，他已不止一次地在职工大会上说过这些话！说是有人在纪委告他。也不止一次地说过他要调离市场监督管理局的话。直到有次，阿宏从外面下乡回来，在单位楼道里碰到一同事打了招呼后。阿林局长看到后走过来就直接质问：“你们俩刚才说什么？议论我什么坏话？”
这时的阿宏，他感到了极大的耻辱和冤屈！并怼阿林道：“阿林局长，我们只是打了招呼而已啊！”
“是不是？是不是？”这时的阿林还紧追不舍地问——“位置不同，少言为贵；认知不同，不必争辩；三观不合，浪费口舌，无人共鸣时，沉默就是金”。突然想起这句话的阿宏，这时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人和人的感情，有时候好像毛衣，织的时候一针一线，小心谨慎，拆的时候只要轻轻一拉，也许只是一句玩笑话，也许是无意间的一个小误会，所有的情感再也不见！”这时的阿宏想起了那位作家说过的这句话。这么些年来，他和阿林局长之间从几十年前的朋友，一下子，变成了这样疑神疑鬼的关系，是他始料不及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又何尝不像件毛衣呢？
半年后，阿林局长真的被调离市场监督管理局了。按他的说法，从解决职级待遇之日起就是他离开市场监督管理之时。这时，他刚从一级主任科员解决为四级调研员不久。但民间更多传言是，这次，他的确是有人告到纪委了。
阿林局长离开单位之前，新来的局长主持召开了一次退休及调离人员座谈会，之后，还组织全系统干部职工合了个影……
两个月后，阿宏把照相馆发来的电子照片想通过微信发给阿林局长，让他看一下，以先睹为快！可他发了几次，怎么也没能将照片发送出去！这时，阿宏副局长才发现，他的微信已被阿林局长拉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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