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
操场上的学生们都在自由的活动，篮球场上那边有一群高个子男孩在争抢篮球，哄闹着往篮筐投去。另一边的空地上，立着几台乒乓球桌，球桌的两头各自站了一个学生，手中拿着一个红黑的球拍，将浮在球桌上空的黄色小球拍来拍去，对面的学生接了球，拿着球拍手一挥，黄色小球在球桌上空迅速画了一个无形的弧线，又移到对面去。球桌两头的学生不停的挥舞着手中的球拍，将台面上的黄色小球移的一左一右，在球桌上面跳跃着。围在球桌两边的学生，原地站着不动，脑袋脖子随着黄色小球的左右跳动，不时地左右慢慢移动。
另一边，一群学生围坐了一圈，玩起了丢手绢的游戏。圈中间站着一个学生，双手背在后面，抬起头，眼睛看着远方，嘴巴动着，想必是手绢被丢在了身后，受了惩罚，在朗诵诗词，或者在唱歌。圈外有几个女学生隔了老远，在跳绳，一旁有几个学生靠在铁杆上说话，时而哈哈大笑。
在铁栏杆旁的地上，冒出干枯的草根，上面坐着一个男学生，头顶上密密麻麻夹在黑发里的白发格外惹人注意，衬的衣服朴素，他面容无表情，呆呆的坐在干枯的草地上，注视着操场上的学生，一下下的拔着地上的草根，在手里扯成两截。
男学生是我的同班同学小余，我们坐在班级的最后一排，是同桌。我们认识的时候，刚刚升了初一。那时候我们冲进班级的教室，看着一个个陌生的面孔，在一片喧哗中，拘谨的往教室的后排退去，最后在一张课桌后面的长条板凳上双双坐了下来。我们相互注视着对方，他用有些害羞的眼睛打量我，我注视着他有些早熟的面孔，又不经意间看向他头上密密麻麻钻出来的白头发。
于是他开口说话了：
“你是哪个小学毕业的？”说完他侧着身子看着我，又转过头低下看着手中刚发下来的新书本。
我说了毕业的小学校名，又笑着问他，他说了一个学校的名字，我说没有听过。
我们稳稳的坐在褪漆的长条板凳上，趴在课桌上的新书本上，等待着新老师的到来。教室门始终开着，窗户外走廊上没有人经过，对面教室的窗户玻璃上有几个脑袋在晃动。
我支起身子抬头看向了黑板，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粉笔写着，新学期快乐！欢迎新同学！教室里的学生们都各自在座位上坐着，躁动不安的样子，有些学生低头安静的翻着桌面上的新课本，时而和身边的同学分享课本上新奇的内容。
这时候，从教室门外走进来一位中年女老师，戴着眼镜，一头卷发，严肃的样子。教室内顿时安静了。按新学期课堂的惯例，老师开始挨个点名。教室上空传来一阵阵处于变音期的声音：到！，到！，到！点到小余姓名的时候，他羞怯的小声答了一声：“到。”女老师没有听清，便又喊了一声小余的名字。小余加大了声音，回道，到！前排的同学都纷纷扭过头看着他，他抬起的头又迅速低了下去。
下课了，我跟小余走出了教室，来到了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外面的天气很好，阳光很暖和，白白的云朵浮在天空中，在云朵和云朵之间的缝隙里，露出湛蓝的一块。我们附身趴在栏杆上，相互交谈着。原来他家是隔壁一个乡里的，他毕业的那所小学是他们乡里的一所小学。我没有去过，也没有听说过。我们成了同班同学，成了同桌。
我们坐在一起度过早上的四节课。第一节课显得很难熬，到了下课，同学们都纷纷嚷着叫着，大声说话，释放教室里严肃的气氛，顿时乱哄哄的一片。到了第二节课同学们稍微适应些，第三节课有学生踊跃举手提问，第四节课的时候，都已经开始盼着下课放学了。
我跟小余和大部分坐在后排的学生一样，上课时，会交头接耳的说话，窃窃私语，会谈论与课堂无关的东西。被老师发现了，就赶紧低下头，躲在前排同学的背后，避开老师严肃的目光。待老师回过头在黑板上用粉笔吱吱呀呀写字的时候，我们又相互看一眼，忍不住小声的笑，尴尬中有些窃喜。
我与小余只做了一学期的同桌，第二学期换了座位，我被调到了前排。第二年他转校了，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毕业后，在县城的一个街道上，我遇到了小余，他与先前一样，头上顶着密密麻麻的白头发，面容却比之前精神了很多。他说从转校的那一年夏天，他就已经不上学了，家里给他介绍了工作，给一家百货超市送货。我再次遇见他的时候，他骑了一架三轮摩托车，飞快的从我和同伴的身边经过，他头顶上的白发很引人注意，我叫了声他的名字，他转过头看我们，缓缓停下。我走上前去，很惊喜的问他近况，他很随意的说着，很轻松的样子。说赶着送货，就不多说，以后有机会再聊，便转身骑上摩托轰轰的走了。
几年后的冬天，走在县城的街道上，遇到了小余。他头顶上没有了白发，却是一头黑漆漆的黑发，整个人显得年轻了很多。
我们一路走一路交谈，不知不觉走到了县城的广场，然后坐下，慢慢聊天。突然他说，你别动，我便坐定了不动，头也不动。他一边把厚大的手掌向我头顶伸去，一边说，你有根白头发，我给你拔了吧。我嗯了一声，说好。他用食指和大拇指在头发里找出了那根白发，捏住，使劲一扯。捏住那根白花花的发丝，立在我脸前，说，看到没，白头发。
头顶上冬日的暖阳把白花花的发丝照的透明的样子，微微的晃动。我从他手里捻过这根白头发，另外一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住这根白发丝的另一头，使劲一扯，便断成了两截，我吹了口气，白发就消失了，双手空空的。随后，小余慢慢走远了。我看到他黑黑的后脑勺慢慢变小，背影慢慢朦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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