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活人墓到新楼房
善根执意要出院，平日很孝顺的他，爹的话也不听了，哪怕是八十多岁的老爹当着病房的人训斥他、责骂他，甚至动手打他都没改变他的想法，他给爹跪下哭着说：“既然医生说不能根治，还治它做什么，不能把这几年挣的钱全仍在医院里，俺死了后，你靠啥养老呢？”。是的，别看是大字不识的庄稼汉子，他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如果病能彻底根治，宁愿花钱治疗，又没办法根治，多活几天和少活几天又有啥意义？他是干建筑的农民工，就在城市里盖大楼，这些年里总是和沙子水泥打交道，整日在灰尘里，不生病才怪。前些日子，不知怎的，他觉得喘不上气来，一咳嗽就上喘，一上喘就蹲在地上憋个半死，半天缓不过来，青色的痰液一口一口的吐，连他自己看着都觉得恶心，最后是鲜红的血痰了，刚开始还认为是溃破了喉咙，后来吐得血越来越多，从一天不过三两次到一天十多次，他受不了了，明显感觉到身上没了力气，繁重的体力活儿干着很巴结了。刚开始，一帮干活的人照顾他，只让他干轻快的，捡捡落地灰，守着电把子，不再让她扛水泥、推沙子。就是这样，他也觉得干不了。工头还不赖，在他再一次犯病时，让两个工友把他送到了医院里，这一查不要紧，查出真病来了，“肺尘病，十多年干建筑的职业病。”医生的话，在工地上不注意防护，在尘土飞扬的环境里，肯定患上这样的病，特别是水泥细颗粒吸入肺中，在肺部凝结，造成肺部纤维化，由于肺的自我保护作用，就不时往外排，排出最有效的排除方法就是咳嗽，咳嗽厉害了就把肺咳破了，吐血就是结果。医生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是职业病。善根患得就是标准的尘肺病，目前没有好的治疗办法，只能保守治疗，减轻病痛。住了两天院，连检查啥的就花了三千多，工头给的五百块钱根本不够。而且，工头听到他这个病后，就劝他不要干这个活了，并把他的工资给结了，这是明着撵他了。总的来说，工头这个人还不错，挺有善心和同情心的，从不拖欠工资，所以都愿意跟着他干。人家既然把工资都给结了，也明白了人家的意思，以后住院花钱都是自己的，工地上不管了，他就执意要出院，不出院，这两万多块钱十天半月的就花光。他要求出院，医院也没拦挡，很快给他办理了出院手续。当他背着工友送过来的行李准备要走的时候，老父亲又从老家借钱来，就出现了开头那一幕。父子抱头痛哭，虽说不是绝症，但和绝症差不多，是慢死病，只能静养，也就认命了，父子俩回到家里，父亲的话，说啥也不出去干了，在家好好养着，希望老儿子多活些时日，自己种着二亩地，够爷两个吃的就行。
他们祖祖辈辈住在大山里，过着朝不保夕的穷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坡前村总共十多户人家，又住得很分散，很多天里见不到一个人是很正常的。善根回家休息了十多天，觉得身体好些了，就和爹商量着身后事。善根的话，你年龄大了，干不动体力活了，趁着我身体还好，得为日后着想，把坟墓刨出来吧，免得我突然死后，你老人家弄不动我，将来为难。一说这话，老父亲眼泪婆娑的点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老父亲感到对不住这个老儿子，没给老儿子说上个媳妇。自己常年有病，一年花不少医药费钱，老儿子才出去打工，这些年，他确实挣了不少钱，本打算这给老儿子说个媳妇，熬个一儿半女，也算是有后了，老齐家不至于绝户，他也走的舒坦，有脸见地下祖宗了。刚说着媒呢，秃黄山村的一个寡妇，带这个傻儿子，人家听了还很愿意。刚想叫回老儿子来见个面，却冷不丁得了这样的病。看来老齐家绝后是天意，他也毫无办法，光哭没啥用，哭瞎了眼也哭不回来。人家那头昨天还托人来问了呢，只能实话实说，不能害了人家。是的，他是户厚道人家，几辈里不偷不抢，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的老伴是收容的逃荒女人，快饿死了，他娘背回来，以后成了他的媳妇，生了儿子善根，谁知，女人不偿命，生第二个孩子时，因为大冬天的受风，孩子没生下来，大人也没挺住，一块死了，再后来娘因为痨病，一口气没上来死了。再再后来爹也死了，家里就剩下了他和善根。这些年里，因为善根在外打工，挣的钱多了，家里条件也好了，还没笑出来呢。如今又这样的厄运，他不时偷偷抹眼，穷家、没女人的家，很难过呀。
善根看着爹爹不时抹眼，就开导说：“哭啥呢，都是命呢，一辈一辈的不就这样过来的吗，没有后辈更好，省得来到世上再受咱这样的罪。”是呀，一辈一辈的不是饿死就是病死，那里有个长寿的，哪里又有个好善终？自己还不赖，快八十岁了，身体看上去比儿子还好。儿子呢，为了挣钱，把身子糟蹋的这样子，才五十刚出头啊，看上去比自己还年老，老祖宗们大都这个年龄去世的，还有比他小的，听爹说，老爷爷四十不到就去世了，所以，这些年里一直家丁不旺。他这辈子有个儿子，算是松了口气，但是没想到，到儿子这辈上，要绝户了。唉，怎办呢？他光拿着一辈不管两辈的老俗话来安慰自己，自己死了有个送终的，儿子死了呢，不管了，他也管不了，以前都是这样想，可是，现在看看，自己很有可能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己倒没人发送了。所以，老儿子的提议他很赞成。
于是，善根来到了家里的老祖坟处，选了个合适的地方开挖出来。一镢一锨挖土，一车一车的往外倒土。每天，除了帮爹搭理二亩山地，别的时间就给自己挖坟。别看自己病殃殃的，爹的身体还好着呢，多打些粮食存起来，免得自己死了后，爹再老的不能动了挨饿。而且，他和爹商量好，等坟茔挖成了，就把粮食都存到坟茔里，到时候爹就在坟茔里过他最后的日子，死时，拔掉棍子，坟口封住，也算善终了。再说，庄户人家，种地是本分，要是把地荒了，那就是作孽，老天也不放过。人种天收，天可以不收，人必须种，多少辈里都是这样的，否则会遭雷劈，死了后也得下地狱，至于死后谁种，这不用担心，会有人来种的。
坟茔挖得很快，没半个月的功夫，主洞挖成了，里面很宽快。善根请爹来看了看，他很满意，就是嫌弃洞口小了，还得猫着腰进出，不方便，干脆弄大些，直接搬进来住好了。“可是，以后很难封洞口，我先死了，你再老的走不动了，门板子放不下来怎办呀？”“放心吧，爹不等死，会把洞口封住的，你没听你奶说过以前的活人墓吗。”善根明白了爹的意思，几天的功夫，他把洞口开大了，同时，把两堆土放在洞两边。做好了这些，又把锅灶移进来，在里面烧火做饭。
爷俩刚安顿下来，驻村第一书记找来了，看着爷两个住进了坟地了，实在弄不明白了，赶紧问，“你们这是弄得哪一出？这还把自己活葬了？”善根赶紧解释自己的病是不治之症，爹年龄又大了，怕自己没了将来没发送爹的。驻村第一书记又气又好笑，“你是真想的出，前些日子我不是来过吗，你们家的事不是说好村里帮着解决吗，我这去接受了半个月的党课教育，你给我弄了这一出？”善根爹忙说：“您的好意俺心领了，善根是不治之症，没多少活头了，俺也八十了，也活不了个三两年了，只好早打算，不给政府添麻烦了。”“齐大爷，俺临走说得好好的，你答应的也好好地，这里要建旅游开发区，山下小区楼房的钥匙俺都给你拿来了，楼里啥都有，连粮食啥的这两天里都拾掇拾掇卖卖，赶紧搬到山下小区里住吧，整个山里就剩下你家一户了，这一个多月没来，又给我弄这么一出出来。”善根一脸惊讶，看着爹，“你怎没跟俺提过一句呢？”“说啥呢，都朝不保夕了，死了还得弄回来，不给政府添麻烦了。”“齐大爷，你这是说啥话。如今呢，国家富了，咱农民的日子也好过了，美丽乡村建设也都搞了好几年了，政府为咱盖了房，将来还有医保，有养老金，咱得日子不愁了。”又看着善根，“你的病俺刚回来也听说了，为此还咨询了省医院的同学，虽说不能根治，但可以延长生命啊，真就这么消极呢。说好了，过些日子带你到省城看看。”善根一听更惊讶了，“你带俺看病？”“啊，怎的，不就是尘肺病吗，又不是癌症，怕个啥？”驻村书记别看年龄不大，说话干脆，还带点儿幽默，从他的嘴里，本来很沉重的事儿，他一说轻松了。父子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怎办了。“走走走，我先带你们看看你们的房子。”“唉。”父子俩忙应着。
其实，上山的公路基本也修好了，只是爷俩住的地方偏僻，隔个四五里，看不到而已，又习惯了走小路，还真不知道大山里修了公路。坐着驻村书记的小汽车，也就一个小时的功夫就到山脚下了，在一个平坦的地方，小区的新高楼格外显眼。下车来，父子俩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东看看西瞧瞧，心里总是不相信，这是咱农民住的地方，分明就是城里人住的地方吗，这样的小区，善根见了很多，在城里打工干建筑，他就是盖楼的，说啥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住上楼。他们分到的是两室一厅的房子，一百个平方左右，里面家具、家用电器一应俱全，走进来，亮堂堂的，摸摸那些崭新的家具，瞧瞧大屏幕的电视，看看两个卧室里崭新的床和被褥，说啥也不相信这是真的。“怎么样，齐大爷，比你的老屋怎样？搬不搬呀。”“搬、搬、搬，怎不搬呢。”善根爹说着说着，扑通一声给驻村书记跪下了，“书记呀，你是大好人呢，没骗俺呢，俺怎不识好歹呢。”
从此后，爷俩搬进了小区住，善根去省城检查回来，医生说不是很严重，有可能治好。这给善根增强了信心。而且，托人说的那媒，女人领着孩子主动找来了，说只要对傻孩子好就行，别的啥也不在乎。更使人高兴的是，两年后，女人给善根生了个男娃，健健康康的，很讨人喜欢。把齐老头高兴地，每天喜笑颜开。而且，善根的病有了起色，不那么咳了，又找了个保安的工作。他就去和驻村书记说，想回山上把活人墓填了，免得以后开发起来让人知道了笑话。驻村书记却说，留着它，打造成个风景点，要让后人知道，咱以前是怎么活的，现在是怎么活的。
是啊，在享受美好生活的同时，不能忘了过去，要让子孙后代都记着，我们以前是怎样的日子，现在是怎样的日子，这些都是谁给的。以前中国共产党建立了新中国，现在，中国共产党又让十四亿中国人过上了小康生活。只有中国共产党才能救中国，才能让中国富起来、强起来。中国式现代化的实现将惠及每一位中国人，过去贫穷落后的旧中国一去不复返了，富强美丽的新中国展现在世界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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