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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黑山羊之死

2020-09-24抒情散文何也
就像一群鬼精灵,在久远地消失之后,又在某一个夜晚潜回黑夜,回到村庄,和旧日记忆中的模样相重叠,相吻合。对山村,或者草木来说,这是一次不可企求的相遇。黑山羊。一个消失了的物种,一个仍然保持着本真状态的乡野标签。黑山羊性喜高寒,走着走着就不自觉



就像一群鬼精灵,在久远地消失之后,又在某一个夜晚潜回黑夜,回到村庄,和旧日记忆中的模样相重叠,相吻合。对山村,或者草木来说,这是一次不可企求的相遇。

黑山羊。一个消失了的物种,一个仍然保持着本真状态的乡野标签。

黑山羊性喜高寒,走着走着就不自觉地会和绵羊群脱离。只留下白白的一长溜,缓缓从山坡上铺洒开来。水一样,无声无息。到了收圈的时候,往往会有一两只不见踪影。等第二天再去放牧,它们还在山坡上跳来串去,仿佛黑夜里不曾发生过什么一样。于是,村人就拿黑羊说事:你这个不合群的黑羊儿。

因为不合群,黑山羊就自绝于羊群。自由散漫,独来独往,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往往会击中村庄的最柔软处。

为了悬崖上的一口草,黑山羊会伸长了脖子而一脚踏空。有时,会翻起身抖抖毛身颤颤尾巴,然后走开;有时,也会跌伤,然后远远地躲在一个不被人发现的角落自己疗伤;有时,也会在毫不留意间死去。我见过一具死了的羊尸。肚子鼓鼓的,青筋逼现,后腿放开,呈奔跑状。它趴在山坡上,一只眼圆睁着,仿佛正在睡眠一样。它的身旁是一丛青嫩的野草,不远处还有几只山羊在悠然地踱步。平日里,它不安分地奔奔跳跳,没想到临死前还在挣扎着往前爬。一只强壮的黑山羊倒下后,就这样凉风一样看着伤心,让人对它全没了往日的讨厌和退避。

但并不是所有的死亡都显得悲怆。

其实,精瘦的黑羊是掠夺不了乡野的静默的。它们往往会智者一样对眼前的黄山土岭评头品足,甚至还会动一动朝圣样的心思。比如带露水的嫩草。一面充满了诱惑的绿旗。

清早的水草会穿越晨曦穿越颤动的空气,它也会以纤弱的颗粒般的方式行走在原野。对于黑山羊来说,这是无法拒绝的命定的暗示。一边是坚硬,一边是柔软。一边是饥饿,一边是美味。它没法抵挡。它光滑脆弱的胃壁,正被水草温柔地碱化。激荡。膨胀。最后,在上升的光熹之中它慢慢地倒下,就像一只被温水煮死了的青蛙。金色的黄土粒单纯而洁净,它的浮躁的心经过清凉露水的洗涤,平静,安详,甚而满溢了幸福。

那一刻,它也是丰盈的。

因为高原上转瞬即逝的季节,鲜美的水草在昙花一现之后,立即会被另一个季节枯萎,混沌。黑山羊是在和时间的赛跑中,倒下的。它的灵魂,注定是要漂泊的。但是,它们不会畏惧。在某一个缥缈的清晨,它们还会鱼一样纠结,拥挤,就像高原上慢慢舒卷的云翳。而宿命的是,这样的忧伤,一直会和黑色的死亡联系在一起。

黑山羊的出没或找食是有路数的。它们常常是顺着山的脊梁陡峭地往上爬行,平坦的原野或田地不属于它们。那些藏埋于地的草的根茎、树的茂冠、虬根,或者一些灌木的嫩皮,是它们最佳的食物。为此,它们在山涧跳跃奔波,寻寻觅觅。因为,它们的另一半路还悬在天空。高远的天空。我不知道从远古到今天,黑山羊之于山村有着什么样的对应关系,但我知道,只要弥布在山野之上,不论是多么微弱如草芥的生命,也会因为一种对尊严的守护而坚强地活下来。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仪式。一种本能。

比如属于山羊们的角斗。闲暇时光里的抵抗,嬉戏。

这样的角斗往往发生在午后。那是山羊们最为无聊的时刻。和其它牲畜不同,黑山羊的角斗不涉及对雌性的占有。它们仅仅是为了角斗而角斗。在山野的某一个角落,或某一块山坡上,黑山羊一脸迷茫,被阳光晒成紫色的眼神空荡荡的。但它们的神态、气韵以及因为长久与自然融合而散发出来的品质是不容忽视的。仿佛就是从山坡上游走过来的黑色精灵,还粘挂着青草的粉尘。它们头角相撞的声音是巨大的,也是空旷的。它们的身躯因为紧绷而更加优美,它们的毛发因为竖立而迎风飘扬。与山谷回音相比,这样的角斗是弱小的,纤细的,或许也看不到失败者的哀苦,愁闷,或泪水。但这样的仪式却是真实的,原始的。它比千年的山野更加古老,也比厚重的山崖更加雄浑。因为角斗,有的山羊还会被推到山崖之下,断腿,或死亡,只不过落败死亡的一方我们永远都不会见到。它常常会在某个云层的下方,或某棵浓郁的青草之旁,悄然侧卧,休养生息,或悲惨死去。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会传来断断续续的哀号。风一样飘荡。那是小山羊的呼唤。

善于攀爬的黑山羊在七十年代慢慢退出了乡村的视野。就像那场轰轰烈烈的“除四害”运动一样。因为对植被的破毁,因为体肉的骚膻,更因为羊毛的粗轧,黑山羊被功利化的乡村判处了极刑。它们一茬茬地被流放,被售卖,就像秋叶一样纷纷坠落,最终从苍凉的大地上消失。第二年,山坡上野草泛滥,蝗虫四起。第三年,绵羊漫山遍野。直到今日。

村里一王姓人家,以牧羊为生。野山羊灭绝时,他收剐了好多羊皮,黑黑的陈了一墙。家里的桌裙是羊皮蒙的,被褥是羊皮缝的,大氅是羊皮制的,就连手套袜子也是羊皮打的。日久时长,他留起了山羊胡,翘翘的,一捋一捋,人称“骚毛老道”。有一儿子,打生下后浑身就长满了黑毛,硬硬的,针刺一样。三月后,就能在村里转悠。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咩咩,咩咩。 [ 本帖最后由 何也 于 2010-7-13 10:1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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