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副
雨，还在猛烈地下着。汛情，越来越危急。
抗洪大堤上，防汛指挥部里，电话铃声大作，来自各方的告急电话不停地打进来。老副作为乡防汛抗洪指挥部总指挥，始终坚守在大堤上，寸步未敢离开。他已经有好几个昼夜没有合眼了，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现在，正忙着接听电话。
“喂，老副吗？我向你报告，杨拐堤坝发现渗水，情况危急！”李营村支书打来了告急电话。
“我命令你以及你的班组坚守岗位，坚决顶住！我现在就向县防汛抗洪指挥部汇报情况，之后，我立马带领抢险队赶过去。”老副用毋庸置疑的口吻命令道。
“喂，老副吗？我们村的老李头不愿撤离，现正坐在他家的平房顶上，怎么劝都劝不下来。”小王庄村支书带着哭腔汇报道。
“我命令你，立即行动起来，拖也要把他拖出泄洪区。否则，我拿你是问！”老副果敢而决绝地命令着。
“喂，老副吗？东大堤上沙袋不够用了，至少还缺五百条。”又一个告急电话打进来。
“我马上联系相关人员，一个小时之内给你解决到位。”老副又是沉着而镇定地回应着。
……
面对一个个告急电话，老副俨然战场上的指挥官，方略在胸，指挥有度，引来了人们一双双好奇的目光。
“乖乖，真人不露相啊，这人还不能小看哩！”
“谁说不是哩？还真不能门缝里看人哩。”
老副也没工夫去理会人们的惊异的目光，他让值班员小李继续留在指挥部里盯着，吩咐他有什么紧急情况随时保持与自己联系。自己则带领一行人，一头扎进风雨里，急急地向杨拐奔去。路上，老副有好几次要栽倒在堤坝上。他又饥又累又困，实在是支持不住了。一同前往的同事对他说：“老副，你要真不行，咱就不去了吧。”老副眼一翻，厉声喝道：“我这不是还没有倒下去吗？就是倒下去了，麻烦你们抬也要把我给抬过去。”同事们都不敢相信，这个平时一向闷屁筛糠的老副，如今却好像换了个人似的，莫非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有了用武之地？你瞧他，说话行事斩钉截铁，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大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将军那样的气度。这哪儿像平时人们眼中那个蔫头耷脑、畏畏缩缩的老副？简直判若两人嘛！
说起这老副，其实他哪姓副呢？他姓郑，真名叫郑强胜。他在这个乡干了几十年的副职了，人们都官称他为老副。现在，全乡的大人小孩张口闭口地全叫他老副，郑强胜的名字早被人们遗忘了。
老副在这个乡从办事员做起，当过这个副主任，那个副主任；这个委员，那个委员；最高职务是副乡长，一路副职干到现在。与他一起参加工作的原小王，现在已升任县委书记了。与他一起参加工作的其他同志，或升任副处级干部，或升任正科级干部，唯独他还在乡里的副职上干着。
有同事撮弄他，说：“老副，听说当初王书记在咱乡工作的时候，你与他的关系可不一般哦，那你为什么不走动走动，弄个正科干干呢？又不是你不够格，业绩、人品什么的都是杠杠的，你怕什么呢？”
老副知道同事是在逗他玩，可他心里还是动了一下。他何尝不想提个正科干干呢？“老副，老副”，这名字被人叫了几十年了，耳朵都听起茧子了，也该让人们改改口了。回到家以后，老婆又跟他絮絮叨叨起来，让他抓紧时间跑跑，说不定就时来运转了哩，别等人家找上门，那样的好事轮不到他。
老副还就真的提了两瓶好酒，天黑以后，悄悄地摸到王书记家附近。可他又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儿，心不由得慌乱起来，怦怦地跳个不停，他犹豫着，盘算着，始终不敢上前敲王书记家的门。他努力搜寻着自己的记忆，这老王还是小王的时候，他们的关系是没的说，同睡一个宿舍，同去食堂吃饭，常常在一起海阔天空地侃大山，可以讲，他们就是一对铁哥么。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就是这个与他一样平凡的小王，毫无征兆的，忽地一下就高升了。他听到这个消息后，整个人都惊呆了。他还没来得及向小王祝贺，小王已搬走了行李，上任去了。他感到了莫名的惆怅，小王已非昔日的小王，什么“苟富贵，勿相忘”，人家可能早已经忘了。此时，他才感到小王真是鸿鹄，而自己是只燕雀了。这以后两人就渐渐地断了联系，仔细想来，两人恐怕快有二十年没在一起交流过了。如今自己贸然去拜访，怎么开口去呢？又说些什么呢？是不是说什么都显得尴尬、别扭呢？他正这样胡思乱想，忽地见到有人从楼道里经过，心头不由得一惊，慌慌忙忙地闪开，兔子一样地溜掉了。罢了罢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咱就这点本事，如何能做得了大官？唉，老副就老副吧，这辈子认了。
老副在这个乡干得时间太长了，家家户户都熟悉他。你到这个乡找郑强胜，那是非常之难找。你若找老副，保你一找一个准。
人们叫他老副，他自己倒觉得无所谓，不就是个名嘛，怎么叫都可以。倒是其他人听了，感到了有些别扭。别扭在，老副都是五十岁的人了，四五十岁的人叫他老副也就罢了，可那些才走出校门的小年轻也叫他老副，你说谁个能听得下去？也许有人会说，都称他老副了，“老”嘛，不就意味着尊敬吗？问题是，人家不姓副呀，“副”字可是用来修饰他所任的职务的哦。你这个“老”字可就带有嘲笑、讽刺的意味了，是典型用来挖苦人的哟。可老副一点也不气恼，相反，他还乐呵呵地应承着。
老副一向就是这么个人，心善，脾气好，知天乐命。别人见他这样，越发不拿他当回事了，他却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与他年龄差不多的一些同事实在看不下去了，对他说：“老副，咱就不能发点脾气呀，难道咱就该给他们欺负的啊！”老副眨巴眨巴眼睛没说话。心里说，发什么脾气？发了也不过是平民之怒。人家不尊重你，你能有个屁办法？生气能解决问题？主要是你还没达到让人尊重的程度嘛。
老副的不说话，越发让人肆无忌惮地议论起来：“真是个闷葫芦，三棍都打不出个闷屁来。”
老副都一笑了之，心里想，你去与人争，能争出个子丑寅卯出来？依我看，除了伤了同事之间的和气，外带伤了自己的身体，别的一无好处。
老副的好脾气，还表现在对人们的有求必应上。譬如，每逢遇到节假日，轮到他当班了，他自然是躲不掉。不摊他值班，有人找他顶班了，他都尽最大可能地接受下来。
“老副，是这样。我老妈身体不好，我想趁这个假日去看看她。你看，你能不能帮我值个班？”
“可以呀，我应该成全你这份孝心。”
好嘛，这个假日张三成功地找老副顶班了。到了那个假日，李四心里就毛毛的，他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跟老副开口。
想了半天，李四想到一个办法，他假装无意之中碰到老副的，一见到老副就叫起来：“哎哟喂，我的好老副哎，你可叫我一顿好找哩！”
那表情太夸张了，老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说：“你确定找我？”
“当然。不找你找谁去？是这样，这个假日，我妈让我去相亲，你看，你可不可以帮我顶个岗？”
“这个岗可以顶，成人之美，我何乐不为呢？”
就这么着，一个乡的干部差不多都找他顶过班，这么一算，你说他要牺牲多少个节假日呀。这都不说了，关键是他这样做值不值得。什么看老妈，什么去相亲等，只不过是一个说词罢了。到时他们愿意干嘛就干嘛，谁也干涉不了他们。
老副可没空去追究这些，领了任务以后，就尽心尽责地为他们值班去了。怎么个尽心尽责呢？一比你就知道了。别人值班都是朝办公室一坐，玩他的手机、电脑去了，到了饭点，再找点小酒喝喝。老副值班却一定要把大楼前前后后转一圈，一定要把大楼上上下下拖一遍。这还不算，他还一边坐在值班室等有什么电话来，一边在笔记本上谋划这一天要干些什么。别人值班除了有点寂寞外，大体还是逍遥自在的。他可倒好，常常累得腰酸背痛，直呼受不了耶！换作别人，或许下次就长点记性了，可他是外甥打灯笼——照旧，一点也不改初衷。有人说：“妈的，我怎么看老副都是个憨子。”其他人都抿着嘴偷偷笑，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那可不就是个憨子？”。
老副这么做，他本人倒觉得无所谓，不就累点吗？又累不死人。心里反而觉得很踏实，因为自己在大家心里或许还是个有用的人，不是个废物。他老婆、孩子可不干了。
老婆说：“你也不用回家了，卖给乡里算了！”
儿子说：“我没你这个爸爸，你有多远给我……”儿子想用个“滚”字，可没好意思说出口，憋了半天，憋出了后半句：“上多远去！”
老副觉得亏欠家里的，也就无可辩驳了，逢到个别节假日能回家的，就只顾闷头干家务去，似乎有悔改之意。但这都是表面现象，一旦遇到有人找他顶班了，他仍旧照顶不误。
这不，这年的年假又到了，他正在整理行李准备回家，门被敲开了。他抬头一看，进来的是乡长何有礼，他赶忙迎了上去。
“乡长好，有事你电话里吱一声就成了，怎么好麻烦你亲自跑一趟呢？”
乡长握着他的手，说：“老副啊，我都不好意思跟你开口。我知道你去年大年夜替书记值班，没回家与家人团圆，那滋味肯定不好受。今年轮到我值大年夜班了，我怎么好意思再找你顶班呢？”
乡长的话很拗口，但老副还是听明白了。你去年能替书记值大年夜班，你今年就不能替我这个乡长值大年夜班呀？你要是不愿意，那你就没把我这个乡长放在眼里。哦，书记可以，我不可以，是不是书记比我有面子？你看着办吧！
老副还能怎么办？顶班呗。其实，老副的老母亲今年轮到他家过年了，他也早就答应了老母亲，回家和家人一起快快乐乐地过一个团圆年。妻子、儿子也在热切地期盼着他回家与家人团聚。可你看这事给赶得就这么巧，叫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不是怕乡长，而是你去年能替书记值班，你今年不替乡长值班，眼里没乡长是小事，人家骂你是狗眼就是大事。我老副光明磊落一辈子，何尝做过这等下三滥的事体？
想到这，他连忙说：“乡长，你多虑了。谁没个难处呢？这个班我顶。”
乡长笑眯眯地说：“老副，你好人一个。改天我请你吃饭，就我俩，咱们兄弟在一起好好叙叙旧。”
老副知道乡长逗他玩，也就迎合了乡长一句，说：“乡长你又和我客气了，我也正想请你吃饭哩，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放在今天吧？”
乡长听了很受用，心里就像久旱的庄稼遇到了一场透雨那样舒坦，他朗声大笑起来，说：“老副，够朋友。”说完，拍了拍老副的肩膀，快步走去了。
老副看着乡长远去的背影，想，没什么好后悔的，既然自己愿意帮助人家，那就帮到底好了，千万不能厚此薄彼，何况还是领导，难道以后自己就用不着别人了吗？
老副这么好说话，别人越发不拿他当外人了，只把他当着自己家人一样看待。只要那事能张开口说的，就一定要毫不客气地把它说出来。
某天，一个姓杨的说：“老副，那个老张家的精准扶贫我都搞得差不多了，就差个‘如果上级打电话来，怎么回答’这档子事了，你看你能不能替我跑一趟，给老张说道说道去？让他瞅瞅眼色，多说好听的，不要嘴没个把门的，有的没的乱说。近来，我的腰椎疼得很厉害，要不，我都不来麻烦你了。”
老副说：“行，我替你跑一趟。与群众打成一片的事儿，我还是乐于做的。”
老副到了老张家一看，可把他气坏了。这也能叫搞得差不多呀？除了扶贫手册填写完整外，几乎就没有什么可赞之处。一家人衣服破旧，家里搞得邋里邋遢，关键还没有一个挣钱的项目，如此下去，到猴年马月才能够脱贫去？
老副如果不知道这事也就罢了，如今既知道了，就不能撒手不管。他一边帮助老张家打扫卫生，一边打电话给他儿子，要儿子把家里还能穿的大半新的衣服送到老张家来。这还不算，他还着手帮助老张家谋划脱贫的营生。要知道，他也有包保扶贫户脱贫任务的，如此一来，担子不是更重了吗？可是，谁让他碰上了呢？既然碰上了，那他就得管嘛。
又过了一些日子，又一个姓赵的跟他说：“老副，王庄的新农村建设都搞好了，你再帮我去看看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到位的。比如，路上有没有纸片？风景墙有没有被孩子乱涂乱画？等等。如有，立即责令村里整改，因为明天县文明办要下来检查。说来也真是奇了怪了，偏偏不巧的是，我的颈椎病这个时候又犯了，要不我就自己去了，也不用麻烦你了。”
老副说：“好，我帮你去看看。文明创建，人人有责嘛。”
老副赶到张庄一看，大体上还不错，就是路上还有些许树枝、树叶，还有些许果皮、废纸片，老副随即将之一一清理干净。来到一处风景墙跟前，发现有人用毛笔在风景墙上歪歪斜斜地写上这么几个字：“张三到此一游，三月六日。”老副很生气，这么丑的字，多刺眼呀，这要是被检查组发现了，那咱这个文明乡镇可就要泡汤了。想到此，老副忙给村主任打电话，村主任不接。老副很无奈，他亲自到老乡家，端来一盆清水，用抹布将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擦去。好在，那字是一般的黑墨水写的，很快就被清除掉了。老副干完这一切，才清清爽爽地松了口气。
其实，老副没必要这么认真的。虽说是答应了别人，但他照样可以应个景，点个卯即可。尤其他没瞧见，他前脚刚走，那个什么杨什么赵的腰椎病颈椎病立马就好了，要么向椅子上一躺，嘴里哼着小曲；要么就拍拍屁股，找人谈天吹牛去了。你说人家都这样了，你还认真个逑去？
杨、赵二位做得也太过份了，有的同事看不下去了，议论道，人家老副实心实意帮你们，你们却跟他玩阴的，这要是让他知道了，不知道该有多伤心哩。一个同事说：“以他做人的风格，应该不会生气，因为他从来就不是个小鸡肚肠的人。”另一个接上去说：“这个也说不准，他也有做人的原则的。他常跟大伙说，你有困难，我能帮你尽可能帮你，但你不能欺骗我。”大伙一听，一个个马上闭了嘴。乖乖，真相还不能跟他说，跟他说了，他要发起脾气来，那可就不好收场了。所以，大家有好多事都瞒着他，都不给他说实话，他就这么着一直蒙在鼓里。
老副这么尽责尽职，又这么好说话，全乡干部职工心里都乐开了花。
大家心里乐呵归乐呵，可到评选先进时，老副搁在那，总显得有些碍眼。因为他几十年来，工作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却从没得过一张奖状。所以，一到评选先进的时候，大家觉得不给老副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也有人表示不同意见的，说：“老副就是一堆烂泥，扶不起的阿斗，有谁拿他当个人物来看啦？到评选先进时，我保证他半张选票都得不到，你还怕他个逑？”又一个说：“话虽这么说，可兔子急了还咬人哩，到时候老副要是真犯起牛脾气来，同你摆一摆先进事迹，你能摆得过他吗？或者向上级反映情况，说乡里评选先进弄虚作假，并把他的先进事迹亮出来与大家比，那还能有我们什么事吗？”话音刚落，马上有人道：“你根本不了解老副，他有那个刚强吗？窝窝囊囊一辈子了，年轻时都没出那个风头，现在已经老了，怎么还会去争强好胜呢？还有，规规矩矩地讲，这人在做人方面还是不错的。你说他淡泊名利也好，你说他故作清高也罢，反正我没见他与谁争过名夺过利，还是可以算得上一个老好人的。所以说，到时他不会有屁放，不会有尿尿的。”另一个又道：“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要把功夫做在前头，确保万无一失才好。”这样，就有人开始活动了。
一个说：“老副，您都快退休了，您要那县优秀党员证书也没多大用处了。要不，您让给我得了，说不定为此我就提拔了。要是真提拔了，到时候我请您喝酒。”
老副笑了笑，说：“行啊！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一张奖状吗？小意思啦！”
又一个道：“老副，同您商量件事，今年市先进工作者名额让给我算了，到时候加几分，说不定我还能早点考进城去。放在您身上就是废纸一张，您说是不是？”
老副跟他开了个玩笑，说：“还没定下来，你怎么知道市先进名额就会是我的？”
那人急起来：“这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在咱乡，还有谁能比您更先进呢？”
老副一听，扑哧一声笑起来，好家伙，这高帽子给他戴得，都让他有点找不着北了。不错，这是奉承话，不可轻易相信，可从小伙子着急上火的话语里，他还是听出了几分真诚，说：“小伙子，你要这样抬举我，这个名额我让。”
老副只顾埋头做事，对名利荣誉不要不争，对别人要求愿挨愿受。照理应该没人说他的不是了，可谁能想得到，时间一长，人们又开始议论他开了。
“妈的，我就搞不懂了，老副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还不谈女人，这辈子活着还有啥意思？”
“话可不能这么说呀，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嘛。我倒认为，像老副这样的人，现如今可不多见了，可堪称国宝级稀有动物了。”
“窃，他那也能称国宝级呀？做事没原则，烂好人一个。”
“他那一本正经是假的。他不谈女人，不代表他不喜欢美女，要是真有美女扑到他怀里，他能做到坐怀不乱吗？”
“就是，谁要不相信，我们哪天就带他到桑拿房去，专门请个美女给他按摩按摩，如果那时他还能经受得住，我才服他。”
此话一出，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一个说：“这个办法好，真金不怕火炼，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有人回应道：“你们别再作践他了，他就是一个老实人，可经不住你们这样去折腾。”
“不是我们要作践他，你看他装得，多能忍啊，无论遇到什么不公平的事情，他都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他的思想境界比谁有多高似的，这不是很明显要把我们所有人都给比下去吗？”
“那又能怎样？到现在还不是做个副职，干个跑腿的？”
“老副管卵用，这辈子算毁得喽，一点刚强都没有，简直就是个窝囊废。”
“老副还算个人吗？我看他就是怂包蛋一个，屁都算不上。”
人们虽然是背着老副议论的，但从人们的神情中，老副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呵，真把我当成个二百五了，以为把我卖了，我还得帮你们数钱是不是？老副心里笑笑，你们这点把戏，瞒不过我的。有时候，他就想，自己为大伙儿做的那些子事，特觉得憋屈。有时候，他又反过来想，不要去抱怨人家背后议论你，你帮人家又没有人逼你，完全是你出自于内心自愿的，有什么可后悔的呢？彼时，另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回响，他们不识抬举，下次就你不给他们顶班，不让他们名利荣誉，领导再分配苦活累活脏活，你也偷奸耍滑，说这里疼那里痒的，把那些子苦活累活脏活统统地推给他们，也让他们尝尝个中滋味，看看他们还神气不？可又一个声音立马从他的头脑中冒出来。不可。日他娘的，他是那样的人，难道你也要跟着他学？是哩，咱做好自己就行了，管那些子烂事做什么？徒徒伤自己的脑筋。
老副在人们的议论声中保持缄默，有人又开始疑惑起来了：“乖乖，老副真能忍，有点不正常，不知他肚子里藏着什么驴花蛋。”
另一个道：“你就放宽心好了，他尿不出个泡来。”
旧事就不去多提了，眼下正是防汛抗洪时期，老副被任命为乡防汛抗洪指挥部总指挥，负责大堤安全的第一责任人。
有人可能会问，这么个重要职务，怎么便宜老副了？其实无需多言，这个职务是用来干事的，可不是用来享福的。谁要是担任了，那是注定要受尽磨难的。还有，这个职务是重要，也说不定因为有功，马上就被提拔了。可这个职务又像个烫手山芋，弄不好随时都可能给你招来麻烦，说不定因为一点纰漏，就能给你公职开除了。所以谁都不愿意出任，排来排去，排到最后，安到了老副的头上。老副也不拒绝，认为既然领导信任了，就应该尽心尽力地把事情干好。
连日的降雨，河水已经逼近了警戒线，汛情十分危急。偏偏在这个时候，杨拐堤坝又出现了渗水，大伙脑中的弦就绷得更紧了。乡领导以及乡抗洪救援队人员全部集中到了杨拐，大家纷纷出谋划策，来化解这场危机。老副当仁不让，率先亮出了自己的方案，大家也觉得老副提的方案好，就是工程量太大，如果按他的办法干，不把人累死才怪哩，所以没人呼应。别的人也提出了几个方案，但很明显，按那些方案治堤都是治标不治本。书记一时也没了主意，未敢轻易表态，所以就始终没个定案。就在大家搞得焦头烂额之际，指挥部接到了县防指的紧急通知，要求他们随时待命，情况危急时，立即炸坝泄洪。
得知这个消息，书记、乡长都长长地舒了口气，心想，这个电话来得太他妈的及时了。瞧瞧这些抗洪抢险队员们吧，连日在堤坝上奋战，哪个不感到极度地疲劳了？偏偏大坝却岌岌可危，搞得人整日心吊担的。谢天谢地，如今终于等来了好消息。此时此刻，谁个不盼望能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好回到那正常的日子中去？如果你这时还不识时务，偏跑这坚守，若是再守出个纰漏出来，呵呵，对不起，那就有人要打你的屁股了。不仅如此，恐怕还会有人骂你是个谬种，活该如此。多谢“情况危急时可以炸坝泄洪”，我们这就借坡下驴吧。
书记、乡长脸上同时露出了笑容，心想，现在可不就是情况危急的时候吗？赶紧炸掉坝子，一炸解千愁也。藕花村书记从书记、乡长的笑容里似乎读懂了什么，他挨上前去说：“走，到我船上喝酒去。连日的疲劳，大家也该解解乏了。”书记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再加上连日的劳累，他都有些扛不住了。他下意思地摸一摸肚子，空瘪瘪的，正需要补充营养哩，就点了点头。
书记对乡长说：“你马上召集乡防汛抗洪领导小组成员过来开个碰头会，研究一下，把汛情危急上报给县防汛抗洪指挥部，把坝子炸掉算了，免得让人担惊受怕的。”
乡长说：“我看，还不如来个快刀斩乱麻，上报汛情危急报告后，让老副直接下令炸坝，免得夜长梦多。”
书记满腹狐疑地望着乡长，心想，这办法好是好，但是，他会愿意吗？他是个老好人不假，可你让他担负责任，他有那么傻吗？
乡长当然懂书记的意思，说：“这人连一般的同事有事相求于他，都不好意思驳回，何况我们两个呢？我这就去找他谈。”说着，乡长马上把几个乡干部召集了起来，说：“跟你们几个通个气，乡防汛抗洪指挥部研究决定，立即向县防指上报汛情危急报告，迅速炸掉坝子。”他特别叮嘱老副：“你马上拟个报告，将汛情危急上报县防指，之后即可下令直接炸掉坝子。我们吃饭去了，回头给你捎点吃的过来。”
谁知，一向闷屁筛糠的老副牛脾气上来了，只见他抡起铁锨，挡在路中间，就像一头凶猛的狮子咆哮起来：“我看今天哪个敢动？谁不信，动一动试试？汛情就像泰山压顶一样扑过来，你们还有那个鸟心情去喝酒，你们的良心哪去啦？你们的党性哪去啦？还乡防汛抗洪指挥部的决定，你同谁研究了？我这个总指挥怎么不知道？”
所有人都被老副的话给镇住了，这是老副说的话吗？好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那个一向温驯、低眉顺眼的老副哪去了？
乡长的脸陡地一下变了，说：“老副，怎么说话的？‘同谁研究的’，看你这话问得，有必要告诉你吗？什么汛情就像泰山压顶？难道你不明白乡党委已经决定要炸掉这坝子了吗？你要是怕担责你就直接说，别给我扯犊子。”
老副一听，不乐意了，说：“你把话给我说清楚，谁怕担责了？我要是怕担责的话，我就不当这个总指挥了。明说了吧，我早就将自己与大堤捆绑在了一起了，堤在我在。至于你们的决定，我认为不是县防指的，不能作数。我知道这堤坝可能要炸，可那是待命。没有命令，这堤坝就得保！”
老副的话，把在场人的火都给点燃了。在不远处的藕花村书记，越听越来气，他气鼓鼓地跑过来嚷道：“反了你啦？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来对抗书记、乡长？你眼中还有没有领导？”
乡党委杨副书记也气得火直往头上冒：“老副，你要清楚，你那总指挥不过是乡里临时应急让你当的，又不是上级任命，你嚣张个啥？信不信，现场召集个党委会，立马就能撤掉你的总指挥职务。”
老副被激怒了，说：“把撤销文件拿来，我立马走人！”
这下大家都傻眼了，看老副今天这个架势，恐怕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动摇不了他保堤的决心了。杨副书记也没辙了，他明白，那临时总指挥是硬安到老副头来上的，等洪水一撤，就自动取消了，用撤销总指挥职务的办法，是拿不住老副的。再说，自从老副担任这个职务以来，他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挨了多少委屈呀，可以说，他的身心早已伤痕累累了，现在你要撤销人家的总指挥职务，人家还巴不求得哩。想到这，杨副书记说话的语气明显柔和了起来：“老副，这里还有书记、乡长哩，总不能叫我们都听你的吧？”
老副异常冷静地说：“你们可以不听，但我有责任向上级反映汛情。”
书记早就窝了一肚子火了，妈的，简直就是一个嫩头青，不，简直就是个二百五，头脑和花岗岩一样不开窍，活该你当一辈子副职。可气归气，你还不能用这话来敲打他，明面上来说，人家说得在理呀！县里虽说要炸坝，可那是待命。在没下令炸坝之前，这坝还得保呀！书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强压着怒火，回过头来劝道：“老副，你这不是抬杠吗？都是几十岁的老同志了，哪来那么大的火气？你不知道吗？湖区已经移民了，有几个老爹爹老太太不愿走的，如今也都动员上了岸，炸了坝子又能有什么损失？不过毁了几亩农田而已。再说，乡党委决定要炸掉这坝子，县里会同意的，你又何别那么认真呢？”
老副说：“汛情紧急，这堤坝是有可能要炸掉。但炸坝决定权在县里，你们无权决定。还有，根据天气预报，三、两天后，天气可能转晴，这坝子有可能能保下来。”
李副乡长也是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了，他是实在忍不住了，吼道：“保什么保？保你个头啊？都说你是个怂包，原来这些都是假象呀？你隐藏的可真够深的。哦，想起了，你叫什么来着？郑强胜对吧？你真是个争强好胜的家伙。怎么着，你想把书记、乡长都比下去，显示你有多大能耐是不是？”
老副红着脸说：“你……你胡说！”
李副乡长说：“我胡说？我听值班员小李讲，你在值班室里俨然就像一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那气魄，那威严，那果敢，好家伙，就是项羽在世也不过如此。原来你是那大尾巴狼，不是那可怜兮兮的羊啊？你那可怜兮兮的羊，原来都是装出来呀？”
杨副书记说：“我看你就是个埋伏着，把我们都给骗了。现在，你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装什么好人？原来也不是什么好鸟。”
有几个人跟着乱喊起来：“不是什么好鸟，不是什么好鸟！”
老副的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他目光严峻地扫着大家，说：“不管大家怎么评价我，这次必须听我的，先把险情排除，日后你们怎么处置我，我都甘愿受罚！”
书记的两条腿直打晃，真的有点支持不住了。以他的脾气，真想硬着头皮，昂头挺胸，一言不发地从老副身边经过，然后大大方方地休息去，看他老副能有啥鬼出。我不相信，他老副真有那个胆子拿锨把我给劈了？可又觉得不能就这么直接拍拍屁股走人，那是一种很不负责任的做法，不客气地说，那就是任性，那就是不作为，甚至可以说是拿手中的权力耍大牌。我可不能这样做，那会授人以柄的。
书记为了自己能下得了台，就走上前去，把老副拉到一旁说：“咱们这里没有外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组织部已经找我谈过话了，我马上就要调到县里去了。何乡长接任书记，到时我推荐你接任乡长，也把你戴了一辈子老副的帽子给摘了，岂不更好？关于杨副书记，我可以推荐他到外乡任乡长。你看好不好？至于你不肯下令炸坝，这我也不怪你，但你上报汛情危急报告，请求县里下令炸坝，总可以吧？我真的受不了了，你让我休息去吧。”
书记的声音虽然不是很大，但是大家还是听到了。所有人都愣住了，这简直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书记要走，这是公开的秘密，乡长接任书记顺理成章，乡长的位子就成了个迷。有人猜是杨副书记，有人猜是李副乡长，独独没人猜是老副。在人们的心目中，老副的仕途早已到头，就像那快要燃尽的蜡烛，马上就要歇火。谁能想到突然间就从天空中掉下来一块馅饼，不偏不倚地砸到了老副的头上。这对老副来讲真可谓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儿，甚至可以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副乡长——乡长，不可同日而语啊！这回，他老副再能坚持原则，恐怕也扛不住了。岂止是扛不住？恐怕要缴械投降了。人们都屏住呼吸，一齐将目光投向老副，紧紧地盯住他不放。
老副何尝不想转为正职？这是他盼望一辈子的心愿了。尤其，在退休之前转为正职，不但能争回面子，还可风光一时。这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事儿，谁会拒绝呢？可偏偏这事儿就那么戳心，它不是自自然然而来，而是要他用自己人格来换取，这比用小刀子剜了他的心还要让他难受。
“妈的，我不是那没尊严的婊子。”老副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心想，谁现在擅离职守，就是临阵脱逃。我们的岗位在大堤，我们必须责无旁贷地坚守住。在大是大非面前，我还是知道哪头轻哪头重的。此时，他就好像没听到书记话一样。他直接走到抢险队员面前，吩咐一队跟着他跳入湖中手拉手结成人墙，二队跳入水中扶木桩，三队跳入水中打木桩，四队运沙袋，五队填沙袋。说着第一个跳入水中，一个浪头打来，老副打了个趔趄，又迅速地挺起腰杆。人们都看傻了眼，都转过头朝书记、乡长望去。书记到这个时候也清醒了不少，知道不按老副说的话去做，后果会很严重。他用眼瞥了瞥大家，阴沉着脸说：“看我干什么？按老副说的做。”说着自己也跳入了水中。
书记都跳入水中了，人们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于是，纷纷跳入水中。打桩的打桩，填沙袋的填沙袋，号子声不绝于耳。只有藕花村书记满肚子不高兴，因为他失去了一次讨好书记、乡长的机会，他在心里骂道：“死老副，要是险情排除了，人们都累得死去活来的，而上级又下令炸掉坝子，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你。”
此时的老副，体力已经渐渐地不支。本来他就因为长期劳累得了肝病，不成想这次抗洪抢险又加重了他的病情。他的肝部发出了一阵阵的剧痛，疼得他难以忍受。他一边咬紧牙关，试图不让嘴里发出声响，一边用胳臂忖紧紧顶住肝部。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冒出来，他也顾不得去擦，任由汗水去浸渍他的双眼，辣得他的双眼都睁不开了。他不得不闭上双眼，心中一个劲地默念着：“坚持，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老副这种状况，谁也没有多去注意。谁都在心里想着怎么早点儿离开这个鬼地方，谁都是在死撑着活受着，谁都在心中怨恨着，诅咒着，“死老副，死老副，你怎么不死的，你可把我们给害苦了。”心里骂归骂，手里的活还得干。人们就这么着不吃不喝地在堤坝上整整干了四个小时，终于将险情排除。傍晚的时候，人们纷纷走上了大堤，书记、乡长带着一大群人走了，唯有老副留下来值班。
老副在堤坝上奋战了一个多月，最近连着几天都没有合眼了，几天来也只啃了几个冷面包。这个时候极度疲劳，极度饥饿，极度疼痛。他一上了岸，人就像散了架一样，一下子就瘫倒在地起不来了。人们都急切地像一窝蜂一样迅速离去，谁也没有去注意那个瘫倒在地的老副。
第二天，李营村书记带人来换班时，发现老副的脸像蜡一样黄，眼睛半睁半闭，口里只剩一口微弱的气息。李营村书记慌忙带人把老副送到医院，最终老副因医治无效死亡。
老副在临死前已经说不清话了，他用手比划着，人们照他比划的意思猜，找来了纸和笔。老副在纸上歪歪斜斜地写道：书记、乡长，我没有变，还是那个平平凡凡的老副，因为职责所在，所以不得不那样做，如有冒犯，还得请你们予以谅解；同事们、乡亲们，我也对不住你们，也是因为职责所在，所以害得你们跟着我受累了；老婆、儿子，请你们不要找乡里闹事，我的死与乡里无关，我是犯病而死的。
李营村书记拿着纸条，一路哭泣着找到乡党委书记。书记还在被窝里睡着，得知这个消息，他也没了主意。本来他是窝了一肚子气的，想等洪水退了，事儿结束了，给老副一个不大不小的处置，谁想人家死了，这可怎么办呢？尤其人家在临死的时候，还特地向自己表示了对不起。其实人家本没有错，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跟自己较一较真，没必要表示他的卑微的，可人家就表示了。这不但体现了他的大度，更体现了他的质朴、谦逊的品质。相反，自己倒显得小鸡肚肠了。想到这，书记的脸不由得红起来。
彼时，书记屋里已经聚集了好多人，议论的结果是：老副又不是在打坝的时候牺牲的，而是在坝打好后自己犯病去世的，对他的后事处理按一般职工病故办理。听了这个决定，书记心里清楚，大家定的这个方案，是揣摩他的心意谋划的，以为他心里还在为老副冒犯自己而憋着气。大家可能觉得，怎么能让书记心里不痛快呢？为了让书记开心，那只有他老副活该倒霉了。书记的脸又一次不由得红起来，心想，人都死了，有必要这么斤斤计较吗？但他没有说话，等同于默许了人们的决定。
老副的妻子、儿子来替老副收尸，哭哭啼啼的，真可怜。乡里派了一个部门的副主任伸了下头，又匆匆离去。老副老婆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老副平日里做的那些个好事都白干了，也知道自己丈夫人缘不够好了。心想，理要有人帮，你才能讲清。你再有理，人家都不向着你，你那理到哪讲都是白讲。所以她铁下心来，按老副纸条上留下来的话来办，只苦苦哀求，不胡搅蛮缠。她擦干眼泪找到书记说：“书记，老副生前犯的错，我现在给你赔罪了，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原谅他吧。”说着给书记跪下了。
书记见状不好意思起来，说：“嫂子，使不得，快起来，有话好好说嘛。”说着，伸手将老副老婆拉了起来。
老副老婆说：“我也没什么别的要求，只是老副死在工地上，你们乡里得给报个工伤事故吧！”
书记见孤儿寡母的怪可怜的，尤其一点也不胡搅蛮缠，这点很对他的心路，就对乡长说：“要不就给他报个工伤事故吧！这也是事实，不违章。”乡长咂咂嘴，还有些不大情愿，但最终还是吩咐办公室郭主任起草个工伤事故报告递到了县里。不久，老副因公去世的报告就批复了下来，老副老婆、儿子领到了一笔抚恤金，心里这才稍稍宽慰了些。这也是对死去的老副一种慰藉吧！
几个多月以后，洪水退去，乡里抗洪救灾成绩显著，被省里评为抗洪救灾先进集体。书记被评为省抗洪救灾先进个人，乡长被评为市抗洪救灾先进个人，还有三人被评为县抗洪救灾先进个人，余下乡里干部、村里干部二十余人被评为乡抗洪救灾先进个人，名单里没有老副。
本来上报名单的时候，有人提到了老副，说：“省市先进不够，至少能评为县先进。”马上又有人反对说：“人都死了，要那个虚名有啥用？又不奖个三瓜两枣的，难道就图那张奖状？老副活着时候就不稀罕。”还有人附和说：“就是，人都死了，给他一张奖状也是一张废纸。”就这么着，老副连个乡抗洪救灾先进都没评上。
那日，乡里召开抗洪救灾先进表彰会，对获得省市县乡抗洪救灾先进分子进行了表彰。大会特邀省报记者对先进分子进行了采访报道。谁想，就在大会将要结束时，出现了意外。李营村支部书记站起来说：“把我的这张奖状改个名，烧给老副同志吧，否则，他死不瞑目呀！”说着，泣不成声起来。
大会一下子就乱了起来。记者鼻子尖，一下子就嗅到了新闻味，立马对李营村书记进行了采访。李营村书记哭泣着把老副同志怎样在堤坝上奋战，最终因体力不支，累死在堤坝上的事，原原本本地说给了记者同志。记者同志赶忙将老副同志的先进事迹整理出来，发往省报。第二天，省报在头版头条位置将记者写的老副同志先进事迹报道发表了出来。老副的先进事迹受到了省领导的高度重视，要求各县市开展活动向老副同志学习，并责成老副同志所在的乡政府与老副同志亲人组成宣讲团，到全省各市县巡回演讲老副同志的先进事迹。
老副妻子、儿子原本不想参与这些子事，他们知道老副就是个平凡的人，再说人已经死了，给他弄得怎么样也没多大意思。尤其，已经得到抚恤金，已经很自足了，不想给政府再增加什么负担。但是，乡党委书记亲自上门劝说，要老副妻子以大局为重，支持党和政府工作。老副妻子就不好推辞了，只得答应配合乡里工作。
乡里成立了以书记为首的宣讲团，到全省各市县进行了宣讲。这才把老副同志怎么替人顶班，怎么一次次让名利荣誉，怎么为了乡里事业牺牲家庭利益，怎么带病上班，怎么援助贫困山区失学儿童，怎么招商引资，怎么进行新农村建设，怎么开展精准扶贫，怎么奋战在抗洪救灾大堤上，等等先进事迹，源源不断地宣讲了出来。原本平平常常的一个老副，发出了夺目的光彩。到这个时候，乡里的大大小小的干部这才惊呼老副真的不简单，确确实实是人们学习的好榜样。所以，一个个都露出了愧疚之色。
最令人意外的是，书记讲到情深之处痛哭起来，人们的目光纷纷朝他投去，有人小声地问：“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吗？”他说：“我不是矫情，我真的是错了。老副同志的先进事迹照亮了我的灵魂，我从老副身上看到了一个真正共产党人的脊梁。我原来为了图省事，不，确确实实来讲，我是怕出事，怕承担责任，怕影响我的仕途，所以，我要求速速炸掉坝子，以绝后患，都是老副同志坚持原则，最终才得以保住这坝子。我的思想境界和老副同志相比，真的是天壤之别呀！我请求上级撤销我的省抗洪救灾先进个人荣誉称号，免去我的乡党委书记职务，我要向老副同志一样，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
书记这几句朴素的话不亚于一颗定时炸弹，把在场的与会者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迅即感动得流下了一颗颗激动的泪珠。
乡里的其他干部也做起了检讨，说：“我们不该不尊重老副同志，我们愧对了老副同志的一片诚心。”老副的老婆哭着说：“我不该给党和政府增加负担，我不该向政府伸手要老副同志的抚恤金，我要把老副同志的抚恤金全部捐献出去，支援灾区人民。”在场的与会者心里那个舒坦啊，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哪有这样的报告会？简直就是自我批评会嘛。这种坦荡的胸怀不正是我们要学习的吗？这个报告会太真实了，太感人了。省领导也被感动了，紧紧握着乡书记的手，说：“敢于解剖自己，这才是一个真正共产党人应具有的坦荡胸怀。这个乡交给你，我们放心。”省领导又紧紧握着老副老婆的手，说：“你能为国分忧，真的很难得！不过，抚恤金就不要捐了，那是我们用来抚慰英雄家属的，否则英雄死不瞑目呀！”
最终，老副不负众望，被评为省级时代楷模。
老副终于能含笑九泉了。这不光是因为他获得了省级时代楷模这个荣誉，更重要的是，他的事迹感染了人们，震撼了人们，催醒了人们，从而使人们永远记住了他的名字----时代楷模郑强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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