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驻站内刊征文参赛作品＋怀念我的“地主”姥爷
“不打倒地主，怎么能娶到地主家的姑娘！”
这是姨父和爸爸喝酒时常说的一句玩笑话，每每说起时，姨母和妈妈总是不屑的瞪他们一眼。
妈妈常说，她的爷爷家解放前在山东一个叫“万家村”的地方，姥爷出生在当地显赫的地主家庭。姥姥和姥爷在闯关东那年，带着全家老小来到东北。
在我的印象中，姥爷身上总带着地主般的霸道习气，在他晚年时更加明显。他重男轻女，不怎么喜欢我们这些女孩儿。他经常说妈妈生俩赔钱货，女儿全是给别人养的。
那年，我在初中，妹妹正念小学。放学回来，我在写几何作业，妹妹在写英语奥赛题，不知哪来一股火的姥爷，拿着痒痒挠一边敲打着我和妹妹的脑袋，一边去找和妈妈嚷嚷着：“好好的本不好好写字，老大不起好作用，在本上划些乱七八糟的线，老二也在本上画那么多圈儿。”
妈妈很无奈地向我和妹妹使了眼神，示意我们暂时先别写了。
2006年小年那天，天空飘着鹅毛大雪，我们一家四口早早起来，按照妈妈分配好的打扫任务，各自忙着。
“今天咱爸过来不？我去把水烧上，泡上茶，一会爸来我们爷俩喝茶，你们娘仨干活。”爸爸说着就提着壶到水缸边上。
“昨天我都和大哥说了，年前就这几天了，别让他到处走，87岁了，再摔哪了这年还咋过？年前我再过去帮着洗洗衣服，再给些钱，年后开春再把爸接来吧。”善良的妈妈总是想得很周到。
我们四口人正忙的不亦乐乎时，爸爸突然发出感慨：“唉，要是有个儿子就好了，俩女儿我哪个也不舍得带出去跟我扫雪。”
我们家那年住在独门独院的两层小楼里，为了方便姥爷来，爸爸专门安设一个门铃。可姥爷从来都是随他心情，心情好了想起来有那东西按两下，想不起来就按着惯性敲门。
爸爸带着棉帽正扫着雪，隐约听到大门“邦、邦、邦”的动静，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还以为是风刮着大门的声音。从大门下的缝隙里可以看到有双鞋，于是爸爸赶忙把打开大门。只见姥爷气愤地对着爸爸喊：“知道我来了，不来开门，纯心想让我挨冻，让邻居家心里怎么看你们一家，三九天，甘心让快90岁的老爹敲大门。”
爸爸一瞅，心想坏了，老爷子是真火了。连忙上去搀姥爷进来：“爸，这大雪天的，这才8点，您几点在家走的，冷不冷？快进屋。”
可姥爷就站在门口不动，继续指着爸爸训斥：“放在过去的关里家，要是有不待见老人的儿女，早拉出去棒打了……”
爸爸连连说：“是……是……是，爸您说的对，我错了，快进屋，咱爷俩心有灵犀，我就知道您今天能来。我都把茶水预备好了，省里朋友刚给我捎的好茶，就等您来喝。”
发地主“威风”的姥爷还是不进屋，刚要说话时妈妈出来了说：“您这么大年纪了，还会讨好儿子，怎么就欺软怕硬，再说有门铃您为什么不按呢？”
“我忘了门铃这一说了，总之你们这么冷天让我这么大岁数挨冻就不对。”姥爷说这话时语气似乎不那么仗义了。
“您进不进屋，要是进屋我扶您上台阶，不进屋别在这冻着，我让俩孩子租车送您回去？”妈妈有些气急了。
姥爷不再说什么了，爸爸见机讨好，将他搀进屋。然后忙倒茶水，妈妈进厨房给做他爱吃的荷包蛋，我和妹妹吓得大气不敢喘，声音不敢出，我随即帮姥爷换鞋，妹妹把电影节目换成CCTV-11京剧频道，又急着帮他削苹果。
姥爷歪头瞅瞅厨房门关着，眼睛落到了我和妹妹身上：“你们这俩丫头片子书到念哪了，知不知道尊老？”
妈妈端着荷包蛋走出厨房，姥爷又停止了说话。我们四口人陪着姥爷吃完两个荷包蛋，爸爸要带姥爷年前泡个舒服澡，说是促进老人的血液循环。妈妈开始准备午餐，打扫的活真是落到了我和妹妹手上。
妈妈把他的新衣服给爸爸，洗好后帮他换上，把身上这身再给洗洗。
姥爷的腰带随身携带的皮夹大概比妈妈的年龄还要久，里面既能放钱，又能放烟斗。这时，姥爷把他钱夹里的东西全倒在床上。有两张100元的，1张50元的，还有3张20元的，再就有两个1元钱的硬币。姥爷当我们四口人交待着：“我这些钱先放家里，你们谁帮我保管着？别让它丢了。”妈妈说：“您放心爸，没人拿您钱，实在不放心您放在我们谁也看不着的地方。”
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越老越像小孩儿。我们大家都憋着谁也不敢笑。
两个半小时后，我们娘仨的活也干完了，洗澡回来的那爷俩也回来了。我们正准备吃午饭，只见姥爷又一阵大发雷霆，喊着：“老大老二，你们俩给我过来！”
我和妹妹面面相觑，心里想：“又怎么惹着他啦？”
“你们爸妈花钱供你们念书，书都念哪了？知识不好好学，竟学些歪门邪道的事……”
“爸，怎么了，俩孩子哪错了，告诉我们，我们批评她俩”爸爸连忙上来解开我们姐俩尴尬的挨骂。
“你瞅瞅这姐俩，想要什么和父母说，为什么偷我钱？”姥爷底气十足的喊着。
“爸，您丢多少钱，我给补上，俩孩子不能拿您钱。您肯定是忘了放哪了。”爸爸边解释边在自己兜里拿出200元给姥爷。
妈妈过来说：“两张100元在，1张50元在，3张20元也在，您哪丢钱了？”
“我那俩1元的大钢蹦在兜里好几天了，洗完澡就没了？不是她俩拿还能有谁？早期在关里老家要是这样赖账，两巴掌就上去了，看你们承不承认”姥爷像孩子般地争辩着。
妈妈掀开姥爷的衣角，松了下他的裤腰，当硬币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和妹妹都哭笑不得。
姥爷顿时觉得尴尬，一时又支唔不出个所以然来。年龄小的妹妹再也控制不住了：“我和姐姐怎么会拿您的钱，姥爷您怎么能自己藏起来怨我们啊？”
爸爸一边严肃的口气一边冲我们挤眼睛说：“姥爷岁数大了，有些事记不清了，你们谁也不能埋怨他。知道吗？”
转过身接着对姥爷：“来，爸，赶紧吃饭吧，一会饭凉了没法吃了。不管她们，咱爷俩先吃。”
2008年8月4日，我随公司出差到长白山，归途中请了三天假回家。当我看到躺在家里昏睡的这位老人，脸上无尽的安祥，再没有了他从前霸道的神气，我的眼泪再也不能自己……
全家人都喜欢围着和他聊天，他看到我，拉着我的手说：“好孩子，努力工作奔前途，将来到啥时一定和妹妹好好孝顺你爸妈，尤其是你爸，他是个大好人……”
我眼含泪水并微笑地答应着他。
大多数的人在老年的时候，会把之前耿耿于怀的事看淡、看开。我的姥爷便是这样的人。他的心地是善良的，只是时代背景和家庭遗留的封建意识造就了姥爷的封建思想，他知道爸爸是个大好人，叮嘱我和妹妹一定要孝敬我们的爸爸妈妈。
虽然姥爷离开我们已经十四年了，十四年的春风秋雨隐匿在岁月的长河里。姥爷的音容笑貌使如烙印般的印在我们全家人的脑海里，流逝的往事，无论是欢笑还是泪水，都不曾忘记。如今想起，在人生最美的年华里，因有这样一位可爱的老人陪伴着成长，格外温暖。
(作者简介:邢馨元，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研修班学员。作品散见于《中国作家·仁美专刊》、《作家周刊》《天下书香》《春风文艺》《北斗》诗刊《幸福都市》《长春日报》《吉林文学作品年选》等文学期刊。已出版编译儿童文学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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