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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芬芳记（组诗）

罗国雄罗国雄作品集

2023-06-29抒情散文罗国雄

种春天漏盘上铺纸，均匀地撒下种子，再铺一张纸嘉禾一边喷水，一边唱：“小树快长大……”瞬间我就瘫软在水的呻吟里了如果有风吹想象的缝隙如果阳光像蚯蚓，能疏松空气中凝滞的寂……

种春天

漏盘上铺纸，均匀地

撒下种子，再铺一张纸

嘉禾一边喷水，一边唱：

“小树快长大……”瞬间

我就瘫软在水的呻吟里了

如果有风吹想象的缝隙

如果阳光像蚯蚓，能疏松

空气中凝滞的寂静，就能分

泌一种酶，给这间塑料密室

提供营养，让豌豆大小的心脏

芽孢一睁眼，看见春天

都站在一根根嫩茎上

初春

白竹笋的鲜嫩配得上

环形产业路蜿蜒曲折的耐心

三年前种下的万亩青梅、彝茶、石斛

油用牡丹和藤椒，草木争荣地捧着

每朵彝寨之花，油画一幅绿水青山

清风徐来，杯子里的明前茶起了波澜

晨跑的马边河，翻身上了岸

细数一群人昨夜曾云聚小凉山

赴白加黑的盛宴。细节丰富的图纸

引来浙江绍兴的清白泉，保证他们

都是大海新鲜的血液！涌入城镇乡村

像阳光下的葡萄，又像夜晚的露珠

如此昼夜滴灌，让那么多种子

挣脱了冬眠，口舌生津地醒来

看见分蘖的阳光，听见雷声滚过田野

甜荞在细雨中呼喊：“没有故乡的月光，

到我的三弦琴上来吧”，唱一曲凉山谣

就能披一身墨绿的气质，开花、结果

让山生水，水养山的事业，生生不息

都能和春天有最为辽阔的相逢

击壤歌

春节后，岳母继续跟我们进城

含饴弄孙。留守的几亩薄地

还在等年过七旬的岳父去修垦

剥开的红壤中一张张寂静的脸

像绕膝承欢在他脚下的天伦

鸡鸣而作，雾歇山林而息

肩挑背驮的清溪，灌溉不了稻田

也能催开，雨后春笋破七露的心

蔬菜垂眸，滴下青翠，油菜、芹菜

豆角、玉米、红薯、花生……不分年纪

郁郁葱葱地绿着；风停在哪一棵桃李

的花瓣上，合辙押韵地做填空题？

早间露珠莹润，黄昏抖落的丝雨

都是群鸟争相结草衔环的人间彩虹

给陷进二十四节气中的日子，捶打并

切分金箔。凿井而饮，耕地而食的他

唯有自己同自己，拔一条生命的界河

而不至让乡愁撂荒……清香四溢的夜里

当他与每一捧月光，谈儿女，谈孙辈

谈山水的赐福，谈献身于土壤的暮年

还能给这片出生地，四季更替地贴上

锄头蘸汗水写的春联，“土中生白玉，

地内长黄金”的梦里，他才能走进

大地芬芳的深处，变成一粒种子

永丰村

错过了水稻收割的丰景。进入深秋

的田间地头，总不乏忙碌的身影

喜温耐湿的川芎，需要氤氲雾气

除草、追肥；长势喜人的西葫芦

在抢生长周期，等待被采摘、装车

发往外省；养眼的萝卜缨，也在等

青菜种子，星辰播撒到土壤里点灯

照亮脆嫩鲜香的墒情，成眉山泡菜

的“镇坛之宝”，能一头连着泥巴

一头连着嘴巴，就能为入夜的一席

“东坡家宴”，开胃提神，醒酒去腻

稻菜稻药轮作，是在让植物们的心跳

和泥土的呼吸，深度捆绑，“长牙齿”般

保护乡愁，向上生长，没有缝隙地奔跑

如果一片土地，从不放慢脚步，就不会

令人失望。等熟透的时间，迷上一条

落满星辰的小径，让山一程，水一程

心向故园行的游子，经过的每一株草木

每一朵花，都是热烈的陷阱。回到禾下

乘凉，唱最肥沃的歌谣，也能让每个梦

都如似胶漆的把春天穿在身上

青杠坪

八面山的脉搏，被花溪听见

花溪的心跳，被星空听见

星空的呼吸，被梯田听见

云雾如棉线捻缠，毋须抛或抽

天地会陀螺般自转，发出嗡嗡

的蜂鸣声，把我叫成一个孩子

止戈声远了。石山与石缝之间

再也不长荒年的干羽。但只要

石头里还藏着杠碳，就会有地暖

捂热贫瘠的山水，滋生啁啾的鸟语

在洪雅的客厅，泡一杯茶，慢慢看

茶叶在水中舒展身姿，不开花也有

顺遂心意的青绿，濡染世界灵魂

放眼望晨光中的茶园，正在浮起

记忆的种水，为一根根柔条灌浆

等雪芽生雀舌，蘸着春酣写一首诗

叠加在一起漫溢，能推动童趣的诱饵

垂钓时间的野心，就能让一颗青杠籽

继续带着泥巴，在没有围墙的墒情里

行走，弥补和治愈抽刀断水的乡愁

连背影，都能长出黑木耳和香菇来

竹有信

出竹博物馆，步行竹里巷子

享全竹宴后，夜宿竹里院子

岷江绕郭，鱼美得灵肉自由

修竹抚窗，笋香倒是错过了

小青瓦、粉白墙，飞檐斗角

都不如自带仙气的竹影婆娑

林下茶一杯，慢饮青山耸翠

几声蝉鸣虫吟，剥啄了暮色

风轻轻一吹，寂静就会摆动

像是有迷你型姬翠竹的腰姿

三百多种名竹的呼吸环绕

可以净浴，时间的风尘

夜半鼾声轻柔，身体像竹片、篾条

正以玲珑姿态，编织山水的花篮

吸引萤火虫前来安家，以竹为基

以竹为题，以竹为景，于繁华中

取一处自然幽静，用挺拔、飘逸

虚心、劲节，清新、谨持的竹语

割破夜色，让梦在一个大氧吧里

获得神的青睐，让世界心有所依

久在樊笼的月光，流得到处都是

也没有被竹篾划伤，制成雁的形状

捎带一封信，给阴影里疏离的自己

如果嫩绿和黛绿之间，远眺翠微中岩的

青年苏轼，尚未作《潇湘竹石图》，手书

《赤壁赋》，以宋词《定风波》，筱竹与烟树

就仍是他回望的来处。待字闺中的少女王弗

还未从千年前的瑞草桥，送来唤鱼池的荐名

用十一年琴瑟和鸣，编织一把“东坡宫扇”

为初恋定情。没写那首“秦关已闭无归日”

的《竹枝歌》，就能借幽梦还乡，更不会

有小峨眉的思乡柏，遥望苏坟山的短松岗

……愿好竹连山，散青玉的寂静

也从未有人去打扰

芬芳记

夜宿民主镇玛瑙苗寨，遇月光敲门

茂盛的声音，拱卫着万物的蓬勃生长

盖过了梦的鼾声。枕边散步的金沙江

与掏耳朵的马边河水，深一脚浅一脚地

踩灵魂的虚谷。闪银光的游鳞，话音未落

已翻过心的河堤，要到山那边，云雾那边的

许愿树上看星星。而我脚下长了翅膀的土地

发了芽的土豆和甜荞，像拥挤爱情的追求者

绝不浪费任何一缕漏下的光，黑暗中深入进

一项沙上码沙的事业。明早戴露出门的样子

像做引体向上的初春，自己就会分蘖阳光

到高原上醉氧，开一朵索玛花

能自己发电，自我圆满

路有蔓草

风起之时，梦里零露湿心的田埂

像绸缎飘带，顺势搂住山乡的腰

昨天它是一条上学路，秘密联结

流淌的青翠，晕染一幅写意山水

晨有曦待，暮有夕望。太阳开光

月亮灌浆。童年按时发芽，按时

分蘖，按时扬花。星星的根须

在脑壤舒展，灵魂就还有牵绊

蔓过天空，田野安详舞麦黄

蔓过大地，河流温情送稻香

蔓草堙路的清明，白云像海洋

刈草的孩子，放下生锈的镰刀

像丢了爬树摸鱼又翻墙的书包

远在异乡给滋生阴阳的风水

上坟时，春山可望而不可即

唯有点燃内心的荒草，坐在

熏香的灰里，等赤足的青烟

空气中开辟一条回家的秘径

野花

那些没有名字的野花

在不被人眷顾的乡村

也会全身心地绽放

安之若素的迷离，一朵

叫独秀，另一朵叫饮露

起风了。漫山遍野的蝴蝶

遍地鎏金簪银。无所顾忌的美

托梦给高天流云，下一场细雨

到大地内心积蓄暖意，以备融化

头顶的皑皑白雪，和胸中的块垒

让顺从了时间的生命，身后始终

拖着一条秘径——不在乎成功

或者输赢，起点是自己，终点

也是自己。像茎叶上再生的根须

在等另一个自己，破晨雾的迷津而出

抽丝剥茧一个乌托邦：那焚香的幸福

是折返回来的童年，脱掉了灵魂的躯壳

就能够助梦自燃，让“郎骑竹马来，

绕床弄青梅”的想象，落满山野

成为春天，失而复得的诗眼

大瓦山天池

“云拥半岭雪，花吐一溪烟”

伫立池边，从未这样心疼过

蓝天在水中飘，鱼在云里游

群山的倒影，在莲叶间嬉戏

流深的静水，洗净了玩漂移的落日

拱卫着一弯新月的星星，就活成了

蝌蚪的样子。最先泪流满面的

是冷艳高悬的杜鹃，迟开的报春花

还是为尘世之美提供了海拔的雪莲？

像我在山中露宿，迷路了三天三夜

突然看见山下人家，亮着的灯火

像脸上泛出羞赧的少女——

整整一座天空的暖意，全倒在她眼里

盈而不溢。从云游仙境到人间之居

我只是路过了一颗山水的诗心

而不愿去打扰，她凝神的一刻

碇泊着一艘诺亚方舟的寂静

随时准备驮起一片大海

水墨顺河

茶马古道上踉跄了千年的风

沿柏油路进村，家庭农场的赤芍

玫瑰、百合，能一年盛开两次

像是在夹道欢迎，到此借宿的

大渡河金口大峡谷的一段柔肠

成昆线代替了丝路经纬，曾经

缠绕的奥秘。时间经历过的沧桑

白芨可以活血，枇杷能化痰止咳

重楼凉肝定惊，川牛膝利尿通淋

乌天麻滋颜明心……如果山坡上

绵羊成群的朵朵白云，不够完美

黄昏归宁的它们，饮了苞叶上

清凉的露滴，会赋予绿水青山

黄金分割的秀色。推开顺河人家

虚掩的门扉，老腊肉在锅里沸腾

氤氲的香气可以净浴，岁月内心

的风尘。一杯老鹰茶泡着的寂静

就这样抱膝长坐，就这样不眠不宿

发呆到天明。等每一扇窗棂的念想

被晨曦扭成麻花，渗出来滴滴水墨

既能素描，昨天那条抗战血路上

褴褛开疆的背影，也能3D彩绘

高速和高铁时代的民族魅力风情

幸福岭上的幸福树

远山似黛。沉醉在秋酣中的古村

像幸福岭上的幸福树。宛如一棵松柏

桤木，杨柳，皂角，槐树，银杏，丹桂

油茶，桃李，柑橘……鹰嘴岩下，罗学沟

的溪涧再深，岁月的根，能汲取到地核中

的水和养分，就能催促牛角寨山的龙脉

开枝散叶，编织树冠，再开一朵朵祥云

搅动天空的波澜，有永恒变幻着的思想

树欲静而风不止。她心里的那根缠藤

蔓生过梯田，赵桥，和一条盐铁古道

知青点亮着的灯，曾经想破译的秘密

会突然敞开心扉。树叶制造的有机物

溶于幸福堰，还在空气中发电，就愿意

给这片秘境赋能，让草木滋生阴阳和风水

等端淑之师，再来此追寻比翼鸟和连理枝

自来水蜿蜒进村的那一天起，被爱情

遗忘的角落，变成了银幕上，一片枫叶

的绚烂旧闻。风吹满坡满岭叠嶂的青绿

天地间拉起无边无际的绒毯，水车转动

的寂静，水磨磨亮的欢欣，向下俯冲时

春天发芽，夏天分蘖，秋天结籽，冬天

婆娑藏金的浓荫，会枝连叶簇，聚散有度

随地赋形，天人合一地安置33户民宿

就等“越鸟巢南枝”，一扫尘俗之扰

如果沈丹萍舀过水的池塘，是树上

晶莹了记忆的一颗露珠，当天花坠落

琥珀中食英撷玉的游鱼，会溅守望的大地

一身的流星雨……渗进肺腑，传递给血液

在人的心胸晃荡，会有一种难以临摹之美

如果你赤着脚，沿着用旧了的农耕文明

和独具丹棱元素的生态文化肌理，爬上树

再唱那首《角落之歌》，将拥有鸟鸣一样

的穿透力。荷锄而立的夜色，也在岭上

占风望气，蘸着质朴写信，把自己寄给

空灵的黎明，持续幸福地“登大雅之堂”

暖巢的月光，只做了一个振翅欲飞的

姿势，仿佛就看见了诗和远方

铁匠铺

火苗蹿出炉膛，骤然升温的空气中

传来犁、耙、锄、镐、镰，菜刀

锅铲、凿子、剪刀、刨刀、钉子……

生锈的撞击声。挣扎的山路上

遗失的马掌，也在找回马踝骨上

脱落的象征，送一箱春风回炉

叙旧，言新，用毫无顾忌的

铁的哑语，救活快要熄灭的炉火

给沸腾的岁月，穿一双月牙凉鞋

天籁就是从一条老街

渐渐温暖的记忆里发出的

当日子烧热至彤红，铁锤

抡番锻打那些迟缓的事物

随汗雨飘下的一支交响曲

灌进铁体内，惊醒了骨头

白烟倏然飘起，完成了淬火的

发烫的铁脸上，最厉害的锋利

便是翻越皱纹沟壑的一滴热泪

足以融化所有对农事的不协调

一些丢失过门环和门插的人

趁着夜黑，常来这儿寻觅

栓船柱已代替他坐在那里

它想要栓住的那一条岷江

多么像尚未冷却的铁水

仍在倾力向前奔跑

等到春山空，秋水静

仿佛就能接回故人眼睛里

浩无边的往意，继续享受

山林之泽，土地之恩，流水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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