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中秋
吃了饭，叫妻儿出去散步、赏月，他们竟不约而同问我“会不会被卖，不卖就去”，我没有回答，径直开门穿鞋，他们不约而同地跟来。他们怕“被卖”，是担心我碰上朋友了打发他们回家去——
就在前晚，妻和我散步，文友得知我回来，赶来和我见面，我就打发妻子先回家过。
我是一个农民工，现在的农民不“农”，为了生计弃“农”而“工”，“演绎”出举世关注的“留守儿童”、“空巢老人”、“春运”现象，逆袭几千年的“孝文化”，平时也好，节假也好，都不能陪父母、儿女一起吃饭，孙子不能绕膝听故事，更谈不上让父母放下繁重的体力劳动颐享天年。不过，我还算好，每月有四天有薪假，可以累积，经常回家看看，这次过中秋，我早早打算好了，回来下厨“露一手”。
说实在，我的“武艺”很不好，炒的菜连自己都不喜欢吃，貌似不能怪我，“怪”我那已经过世的父亲，他生前“压”我读书、教我做人、教我犁田，就是没教我炒菜——
他炒鸭子炒得好，蒸腊肉饭蒸得好，那是我们五子妹一生都无法忘却的味道。那时，因为贫穷和商品流通上的困难，我们吕洞山苗族过中秋“不吃”流通商品月饼，吃本地人自己养的（水）鸭子，有“嘎嘎中秋哸哸重阳”之说。“嘎嘎”，母鸭的叫声，“哸哸”，公鸭的叫声，意思是，中秋吃母鸭，重阳吃公鸭。每到中秋，父亲都会亲自赶集买回“嘎嘎”，亲自杀了炒给我们吃。父亲炒鸭子，佐料很简单，盐巴、酱油、辣椒、姜、板栗，辣椒和姜切成片，板栗放馄的，鸭子爆炒，发出爆响，色黄，然后加入板栗，继续爆炒，等板栗也黄了，再放姜和辣椒，辣椒和姜半生不熟时，舀在盘子放在桌子上，闻那香，看那黄，口水不由自主淌出来，吃的时候，又热又辣，人人汗水直淌、呼吸急促、开胃开心。
2000年年底，儿子在贵州出世，一个月没到，2001年年初，他爷爷、我父亲在湖南离世，儿子没有见过爷爷，爷爷没见过最小一个孙子，造成永远的遗憾。这个中秋，我参加腾讯微博“点名全家福”活动晒全家福，我没有一张完整的“全家福”，上传的有我读初中时用别人的相机给父母拍的合影、母亲和我们的合影、岳父和我们的合影，以及我和儿孙的合影，都不完整，遗憾地写道：
“我有两个家，一个在湖南一个在贵州，自称‘湘黔人家’。两个家都是‘穷人家’，哥兄老弟常年在外打工，照一张全家福成为奢求。我的父亲和岳父岳母已经过世，母亲是空巢老人。我贵州这边的侄女都已成家有了儿女，给我添了许多欢乐。”
微博发布后，组办方跟帖写道：
“苗歌上传分享他的多组全家福，包括一些老照片，全家福感言写得情真意切。拍全家福看似很简单的一件事，但对于一些家庭，却可能只剩下旧爱时光成追忆，所以大家一定要珍惜现有的当下，能陪父母拍全家福时就拍下，这将会成为一生最美好的记忆。”
是啊！原本天经地义的团聚已经变得奢侈，几千年孝顺父母，如今变得多么艰难，一样的中秋不一样的人事，原本团圆的日子，“断肠人在天涯”。
话说一家人出去散步赏月。
年轻时过中秋，晚上大多不在家，而是去和妹子晒月亮。
“晒月亮”是我们吕洞山苗族的恋爱习俗，是青年男女相约到坡上“花前月下”对歌找对象。我唱歌不怎么样，但白话（逗人笑的话）讲得好，只要我在，妹子们都被我吸引住，男神们唱歌唱得再好都开不了腔，只能恨恨的，只能在心里骂我。那是我一生最美好的清纯时光，后来写成歌：
“月圆了日子好
火旺了爱燃烧
阿哥深情的歌谣
阿妹的脸红透了
萤火虫都睡了
一缕青烟上云霄
枫香树下歇歇脚
我的肩膀给你靠
披一身露水月亮当空照
心里的话儿说也说不了
离别时候会心一笑
月亮圆了等你在山坳
月圆了日子好
火旺了爱燃烧
借你肩膀靠一靠
月亮晒了爱情不会老”。
但我万万想不到，白话讲得好的我没有讲回吕洞山的妹子，倒跑到贵州来了。
我和妻是在东莞打工认识，追了将近四年后，她下决心嫁给我，不为贫穷富贵，不为蜜语烂漫，只为真心真意过日子。婚后，我继续留在东莞打工，妻在家照顾儿子，过中秋团圆不了，儿子自言自语道：
“电话里的爸爸看不到，照片里的爸爸不说话。”
吃月饼的时候，他执意留一个给我。
如今，儿子大了，我头发白一半了，仍在外面打工，亏欠妻儿太多，这次回来，下决心陪他们母子俩“花前月下”，任谁喊都不陪他。
普天之下，父子关系、母子关系，父子关系始终要差那么一点点，实在气不过的时候，我也会粗暴地伤害儿子幼小的心灵，妻子站在中间尽力弥合，这次散步赏月，她提议先去儿子学校前的广场。想想也是，儿子读初中了，我却没去看他过，先去他的学校赏月是该的。
以前去过儿子的学校，那时儿子还读小学，这次再去，感觉大不一样，路好了，灯多了，广场修好了，儿子大了，读初中了。
在广场，我不停地变换模式给妻儿拍照，力求拍得清晰、真切。儿子比他妈妈高了，他们相跟相随，娓娓而谈，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而我却“开小差”，给他们拍照的时候，不时抬头看月亮，月亮挂在空中，圆圆的，黄黄的，好亲切，给人宁静，使人遐想。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人却不是那个人，心情也不是那个心情，变与不变之间，岁月沧桑了容颜，厚重了心情。我们不能奢求圆满，小时候摘柚子，长大了再去摘，树不是当年那棵树，人不是当年那个人，柚子也不是当年那个柚子了。
从广场出来，侄女和孙孙在河滨大道等我们，月亮挂在彩虹桥上空，妻子和侄女坐在石凳上聊天，儿子和他的外甥玩手机，我举起相机拍照，各忙各的，但我践行诺言，没有“卖”他们，至始至终和他们在一起，像月亮没有离开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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