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路
今年我买了除夕日回程的机票，大姐一家大年初三从湖南过来，二姐一家也从县城返回，一家人团团圆圆。以前不知体味，今年倍觉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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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反复，但我们依然珍惜春节相聚的机会。
今年我买了除夕日回程的机票，大姐一家大年初三从湖南过来，二姐一家也从县城返回，一家人团团圆圆。以前不知体味，今年倍觉温馨。
人一多，家里就热闹起来，一些不那么冲动的想法，随意说出口后，也很快就会被附和，接着被付诸行动。好像人的主观能动性消失了，被一种激情推动，只是这种行动并无伤害。
故乡这些年，确实变化了不少，多年未见的朋友过来时，还是凭过往的经验，走原来的小路，不知晓另一条新修的柏油路，进出更为便利。去年赣深高铁通车，高架桥在家背后的滩里架起一长条，拦腰穿过牛牯岭，外出也可以说，高铁经过我们村了。
去爬牛牯岭的想法，就是这个时候提出的。大家也不是想爬山，就想近距离看看高铁。我们看似很熟悉，却从未在护栏外面看它呼啸而过。尤其是母亲，大半辈子几乎没有出过远门，高铁更是新鲜事物。
准备出门时，未曾想到母亲说她也想去看看，我们等她做完手里的事情，换好鞋就出发了。这半年来，家里的天气几乎都是阴雨，难得有一天晴空，大家的心情也疏朗了不少。尽管每年都要回来一两次，每次都会出来走走，当沿着熟悉的田间小路，走向尽头的山边时，才发觉这些熟悉之地也已长出陌生的枝蔓。荒芜的田地被外乡人承包后，复又开垦种起了水稻，为了开渠引水，道路尽头已被挖断，多出一条水渠，不大不小，难以逾越。
外地人终究没有我们对这片土地的感情，我们对记忆拼图又执拗地信任。他们随意开掘，不分地界，也无人争议，毕竟，滩里大多数田地已被征集，不久将成为多车道的公路。
走上旱架（溪岸高地），又沿着荒草走到陂头，溪中无水，没有冲刷的轰鸣，对面就是山了，不时传来鸦雀的叫声。我们走得缓慢，主要是母亲也在，怕她路上湿滑摔倒。山下那一侧，早已没有了上山的路，全部被野草覆盖，每走一步，几乎都要陷入泥水中。
好不容易来到相对干燥的山脚，因为开山修筑高铁通路，半山腰被夷平的泥石，把半个山坳都填满了。来到这里才发现，大约时不时会有人爬上山看高铁，土坡右边已经踩出了一条斜长的坡道。他们准备从那里上去时，我看见左边被多余的水泥砂浆冲泻，土坡已经硬化，便决定从这道硬化的斜坡爬上去，已上初中的外甥也随之响应。
在母亲和大姐争相劝说声中，我们已经攀到了中途。陡坡从下往上看不出高度，爬到一大半，在她们的劝说中犹豫着要不要下去时，回头才感觉到危险。从上往下完全是另一副模样：陡峭、险峻、高悬，骑虎难下。
小外甥攀爬在先，停在前面，因为最高处的几米，并没有硬化的水泥砂浆，而是湿滑的泥土，攀爬前我并没有注意到。我试着匍匐在砂浆上往下退，却并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我们除了前进，并无选择。
我的腿已经开始打颤，不敢再回头。小外甥并没有多么害怕，当我告诉他只能前进后，他不再犹豫，三两下就上去了。他年轻瘦削，而我中年发福，来到被他践踏过的湿泥前，特别害怕脚下打滑，翻滚下去。母亲他们看见小外甥爬了上去，我也即将登顶，就沿着那道斜坡过去了。我几次抓住长出泥土的枯草，没使力便松动了，伸脚每踏一块泥地，都不住往下滑，尽管就一两米距离，还是让我恐惧和沮丧。
不知道是出于自尊，还是决定放手一搏，或者一时冲动，我把手深深插进泥里，勾身低头，把脚尖踢进泥土，膝盖也抵在上面，手脚并用，终于爬了上去。小外甥洋洋自得地说，这才是我走的路。我身上的颤抖仍未止歇，回头看看，便往里走去，假装去坡面积水处清洗手脚，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有多久没有冒险了？这次攀爬可能并不算冒险，却足够在我心里留下印迹。我似乎慢慢已经习惯了安稳、平静，害怕冲动、冒险，我不清楚这是成熟还是怯懦。我只知道，因为这种痛苦、犹疑，我失去了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
不管是显在的还是隐秘的，不管是归来的还是离去的，不管是沉寂的还是喧嚣的，不管是短暂的还是漫长的，我的路在哪里呢？
母亲他们已经从缓坡走了上来，不远处恰好响起高铁的轰鸣，他们就匆匆往那边去了。我蹲在积水边看着他们的身影，心里怅然若失，默然问自己，我何时才能像小外甥一样，洋洋自得地说，这才是我走的路。
（作者为中国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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