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屋
每当我想起故乡的时候，脑海中首先闪现就是那栋老屋。
在我的记忆中，家中最早居住的，是两间狭小的旧砖房，那是父母成家时分得的祖屋。另外还有一间低矮的土坯房，是父母婚后自己搭建的，做着厨房。就是这样的几间屋子，在当时的农村也是令人羡慕的，因为那时大多数人家住的还是土坯房。这种屋子冬冷夏热，不但住着难受，而且还很麻烦。房顶的麦草风吹雨淋的，极易腐烂，土坯墙也容易剥落，每隔两三年就得再覆盖一层麦草，涂抹一层泥巴。“屋漏偏逢连阴雨”，这种土坯草房怕的就是连雨天气。
老屋给我印象稍好一些的，是四周的树。有榆树、楝树、枸树，泡桐和槐树，一到春天，榆钱成串，槐花飘香，小院之中，春意盎然。但我最在意的是那颗大枣树，尤其是秋天的时候，枝头那累累的果实，总有一阵子搅得我心神不宁。
在农村，房子就是一个家庭的脸面。谁家的房子好，别人就会说这家人“会过”，走路腰杆都直。谁家的房子差，则会被认为是光景“烂包”，连媒人都不肯登门。因此不少人家即便是口挪肚攒、砸锅卖铁，也要设法盖几间像样的房子，以此来树立自家的形象。
那时的房屋，以红砖碧瓦，“一砖到顶”为最好。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家的温饱问题刚刚解决，父母便开始筹划建房。伐树买木，烧砖制瓦，储备粮食，商请工匠，足足两年，方才齐备，最终是倾尽了家中所有，建成了三间砖房。此房最初十分简陋，为了节省材料，墙砌成了空心的，柱子是用砖垒的，椽子是拼接的，内墙是毛糙的，隔墙是空着的，真正是“家徒四壁”。尽管如此，家里还是为建房借了债，几年之后才还清。房子建成后的那个冬春，全家人是喝着稀粥过日子的。父母后来回忆说，这叫死要面子活受罪，房子盖得早了点。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全家人迁居新疆，老屋闲置，托叔叔照看着。最初村里有人想买，我们没有答应，总想着有朝一日还要回归故里。等到决定在新疆定居之后，老屋已经卖不掉了，因为村中的年轻人大部分已经在外地打工安家，庄子已经“空壳”，大量房屋闲置，即使价格再便宜，也无人问津了。
前年回了一趟老家，见老屋已经十分破败，院中杂草丛生，屋顶多处露天，室内蛛网四布，门窗风尘褪色，颜面灰头土脸，它像一个孤独的老人，寂寞地蜷缩在老宅之中。我抚摸着老旧的门框，心中一阵阵发颤。眼前的情景虽说有几分狼藉，但这熟悉的一砖一瓦，一柱一椽，刹那间便唤醒了我沉睡的记忆，往事如潮水般涌现，一时之间，百味杂陈。我生于斯，长于斯，念于斯，这里有我太多的故事和情感。我用手机拍了一组照片发给母亲，她看了之后也是感慨不已，说这没人住的房子坏的就是快，还说她这一辈子恐怕再回不了老屋了，语气有些伤感。
然而与她说起故乡的变化，她立刻又高兴了起来。如今的乡亲们，几乎家家都盖起了小楼房，用上了空调、自来水、煤气灶、卫生间、网络电视。村村通了公路，户户有了小车，村民的生活，已经与城市毫无二致。亲戚们甚至动员我退休后回老家居住。
叔叔还告诉我，为了整治村容村貌，这些长期闲置的老屋，就要被拆除了。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我的内心既坦然又怅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黑塞在《乔迁的遐想》中说，他感激自己住过的每一间房。我也觉得这故乡的老屋，有我一种深印灵魂的情愫存在，这种感觉，今生恐怕再难消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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