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紫千红的果实

树木和树的品种日益变多，好像多很多，时不时听见休闲遛弯者有人埋怨说，好些都不认识——这是啥？这埋怨是善意的，甚至包含了嘉许的意味。这些年，郑州奋力建设国家中心城市，城市框架拉得特别大。还有好几个城市在争当省域副中心城市，加速改变了旧景观。人工栽种的树木，纷纷集中在以装扮城市为主调的景观树上，这么一来，时值秋冬彩叶季，包括果实和种子在内的林木林相发生了新变化。

我来说！从那些新来乍到不熟悉的树木，从那些花木类的种子说起——

中原过了淮河往北，冬日里裸露的大地原本很秃的，灰秃秃一片，遇到村镇也尽是落叶树，七叉八五，古怪狰狞。这些年，各地的重点在引种冬绿的树木。为此，女贞枇杷和石楠立了大功。四季常青的石楠，虽然春上开花的时候花的味道不佳，但绿叶红叶红果实着实是好。南方石楠品种多，郑州至少有四五种了——红叶石楠、椤木石楠、小叶石楠、湖北石楠，等等。石楠比女贞更耐寒，叶子凌冬不乱，青碧喜人。其籽从寒露霜降时开始变红，红籽如椒，树树满红，直到春节过了，春暖花开才次第脱落。细细打量石楠，发现不全是结红籽的，比红籽晚一些，还有种紫黑色的树籽，名黑果石楠。它从哪里来，栽树人也说不清，我问了不少人，末了还是自己在网上搜到的——黑果石楠，它来自千里之外的浙江山地。

红色喜气。国人爱红。红果实红树籽讨喜，火棘、沙棘，金银木和山茱萸……全是红籽晶晶红。有冬青三种是新落户的——铁冬青、枸骨冬青和江南冬青，红果三品，后来居上。铁冬青有很多别名，最出名在两广地带人叫它万紫千红，喜气洋洋的。有的朝天高，二十米开外都有。有的树冠大，大似百年老皂角。谁也料不到，近年来它在郑州长势良好，不误开花结果。冬青之谓名目混乱，女贞小蜡也有叫冬青的，故而我专说正宗之冬青三种。后两种冬青，枸骨冬青是知堂于《吃茶》一文里涉及的苦丁茶： “西南有苦丁茶，一片很小的叶子可以泡出碧绿的茶来，只是味很苦。我曾尝过旧学生送我的所谓苦丁茶，乃是从市上买来，不是道地西南的东西，其味极苦，看泡过的叶子很大而坚厚，茶色也不绿而是赭黄，原来乃是故乡的坟头所种的狗朴树，是别一种植物。”海南岛和粤西的大新，特产苦丁茶，就是这狗朴之枸骨树。信阳大别山，豫南人叫它鸟不宿和猫儿刺的。在这里，我敢于多嘴多舌，接神像一般不苟言笑之周作人的话把儿，因为我说的全是自己亲见亲历的。枸骨结的红籽比南天竺圆大紧致一点，一簇一疙瘩，似高僧手中的红珊瑚把件。它不及南天竺的果序长，也不容易和江南冬青区分清楚。江南冬青别是一种，我是在甪直叶圣陶纪念馆的后院，存有古罗汉雕塑的保圣寺门前，于冬雪掩映里认识了圆叶厚叶片的江南冬青，它属于灌木和小乔木。现在，郑州有多条大道主干道，筑中央花坛兼隔离带，两边还有小一号的隔离带，这些隔离带里边，高的多是树月季，低的则用江南冬青、日本女贞。江南冬青像习见的红叶小檗红石楠一样，司空见惯。除了气候变化，我想，植物也是人来疯好扎堆，没有的时候没有，栽不活，一旦活了，活得一地鸡毛，如火如荼。但是物以稀为贵，多了就屈尊下降了。

还有山茱萸和琼花结红籽。玉兰广玉兰的红籽若红豆。金银木由紫而红，晶晶红似红玛瑙。青风藤、丝绵木、黄连木的籽……红籽多得星罗棋布，一下子竟数不过来了。

我接着说，说一说果实类的成色好颜色——

《酉阳杂俎》说葡萄（蒲萄）：“此物实出于大宛，张骞所致。有黄白黑三种……”葡萄除此，另外有紫葡萄更为常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刻下蓦然有“阳光玫瑰”——青绿色葡萄成了葡萄新贵，风靡神州。

《救荒本草》有蜀椒而无花椒。蜀椒来到中原很早了，周王说椒树：“《本草》蜀椒，一名南椒，一名巴椒，一名蓎藙。生武都川谷及巴郡，归、峡、蜀、川、陕、洛间人家园圃多种之。高四五尺，似茱萸而小，有针刺……此椒，江淮及北土皆有之。”花椒是落叶树，而蜀椒常绿。郑州的蜀椒和藿香一样，是南阳人把它们带过来的，还没有多少年。人们采叶吃，其叶比花椒叶味更好。花椒籽从夏天红到中秋节，川椒籽红得很晚，中秋节才红，差不多和石楠一起红，比石楠红色更重近乎于枣红。

《酉阳杂俎》曰构：“谷田久废必生构。叶有瓣曰楮，无曰构。”郑州也有老构大构树，雌树开花结果，红构桃李时珍叫它野杨梅。红构桃似红灯点点，从五月端午红到农历十月一，甚至立冬了还可以见到。现在气候暖化成“热词”，气候危机，双碳目标，“渔阳鼙鼓动地来”——气候组织接二连三报告，动不动就是“有记录以来”云云。然而我觉得，中原地区与大河两岸的气候温暖，似乎还没有达到“天水赵家”宋朝那时候之高峰。竹与茶与梅的种植范围，历来是气候划分之天然的地理界限。现在竹子梅花可以在郑州栽种了，但茶和橘子还不行。当年宋徽宗弄花石纲，“艮岳”植梅且栽种荔枝树，派员到巩县新密一带种植茶树。而且，开封还出产橙子好橘子。

这不是胡说的。当年范成大出使燕京，记了两个版本的日记。 《揽辔录》为其一，惜字如金。今人之“点校说明”说： “该书逐日详细记载了从宋金分界线的泗州进入金国直至金国统治中心燕山（金称中都，今北京市）的全部行程，包括所经历的府、县、镇、山、河的名称以及府、县、镇间的距离里程，还考察了一些名胜古迹。”而《范石湖集》卷十二，收录七十二首四言绝句，是《揽辔录》的文学、土风注释版。范成大从东南方向过来，由开封过黄河而北，在重九赏菊时节到达燕山——

《燕宾馆》：燕山城外馆也。至是适以重阳，虏重此节，以其日祭天，伴使把菊酌酒相劝。西望诸山皆缟，云初六日大雪。

九日朝天种落欢，也将佳节劝杯盘。苦寒不似东篱下，雪满西山把菊看。

《橙纲》：燕城外遇数车载新橙，云修贡，种之汴京撷芳园也。

尧舜方堪橘柚包，穹庐亦复使民劳。华清荔子沾恩幸，一骑回时万骑骚。习惯说五千年气候变化。现在远不止，已经说北方“八千粟”，江南“万年米”了。工业和信息时代才多少年？化石石油天然气燃料才使用多少年？那时候中原温度似江南，开封气候由什么推高的？环境考古和大气物理可有解释？

本来我还想依次说野草的种子——杠板归结的籽紫蓝色。乌蔹莓和茜草、鸡矢藤结籽，鸡矢藤籽实黄褐色。商陆和龙葵一年数生……罢了！已说得足够多，就此打住。

2021年10月28日于甘草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