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抒情散文

抒情散文

一柱馨香

2023-03-30抒情散文鄞珊
焚香若干年,今儿才想起为沉香落下文字。

沉香是在白木香树受“伤”后分泌出的自我修复的汁液,在空气与环境中的微生物结合后形成带有挥发油的物质。

我所用之沉香,最先是……

焚香若干年,今儿才想起为沉香落下文字。

沉香是在白木香树受“伤”后分泌出的自我修复的汁液,在空气与环境中的微生物结合后形成带有挥发油的物质。

我所用之沉香,最先是小板块,用瓷炉焚沉香块,瓷炉慢慢加热,沉香块受热而香气自出,因此并没有清晰可视的香烟绕梁。

瓷炉焚香极好,细碎的沉香块可反复再三利用,不用担心一柱香尽,香气沉寂。因此我尽管放心,画画一程香气相伴,在水仙、菡萏、牡丹、大薰等花鸟画中徜徉。宣纸铺开,笔墨在上,似蜜香的香气似有似无,慢慢弥漫一室,充溢在宣纸砚台中。

这瓷炉是我拥有的第一个沉香炉。

“画画的时候,可以插上电,不用炭火。”因着宣纸,我有点忌讳点着的明火。这个其时最新款式的沉香炉,之所以来到我画桌前,因着费了半天功夫的花鸟画,成了友人办公室炫目的主挂,投桃报李,他以自己收藏的沉香,挑选几种香型送给我食用。那些次之的沉香,恰好焚香安神,于是,这个续貂之尾的瓷炉随之而至。

没想到,主次颠倒,瓷炉和那些焚化的沉香,成了我的座上客,那些据说极好品质的沉香,我已遗忘了它们的归宿。

在我心目中,沉香进入我的居室,以这个炉的焚香开始,它带着某种仪式感,其时我刚好装置好画墙,结束奔波之琐屑,希望好好创作一批展览的画。

可是,往岁月深处捋去,发现我实在有点忘恩负义,小时候入药的沉香,我却一直遗忘了它真正对我的医治功劳。

沉香在居家之用,大致是用于入药。于我的“人之初”便是如此,润物无声,以致我只认识它儒雅的香气而已。我心脏一直有着若隐若现的问题,我们生活的小镇和我们的年代,好像并不需要大医院,民间一个中医包治百病,使我走过人生的各个关卡之后,至今仍不遗余力推广中医。回到我的心脏问题,老中医说了一通不大懂的话语,它们全都散落,只有一个名词“沉香”留着我的认知中,深刻地嵌入我的记忆。

药材自然在药店里买,而一些比较稀少珍贵的药材如沉香,因着它的贵,很多家庭买不起,反倒而成为居家的传家宝。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恰恰很多人家却藏有这些东西,我们这个小镇是著名侨乡,两百年来男丁都过番到暹罗、马来西亚、新加坡等东南亚国家讨生活,每当海外游子——也即是番客归来,都习惯捎带各种药材。因此,许多人家里都藏有些沉香、犀牛角、羚羊角之类的东西。

也即是,家里藏的沉香,犀牛角等都是解放前遗留下来的东西了。小时候我若上火,用的还是那块解放前曾祖父带过来的犀角,像墨一样研磨,兑水喝。

而沉香这些东西的收藏,显然跟它们珍贵的身份极不般配。老物件,又不是常用物,基本藏在家里阁楼某个旮旯,或是老柜子某个角落。找出来时,那块黑黑的物件满是厚厚尘埃,布满蛛丝和灰垢。费力擦干净,它还是灰不溜湫的样子,就像是一块烂木头。闻闻,有点年代久远的香气。

拿到阳光下一晒,香气随即勃发,像禁锢已久寻到久违的出口,我的记忆已忽略了它怎么充当良药角色医治我的毛病。

只有“沉香”这个美丽名词似一颗珍珠镶嵌在人生之初的记忆。那时的我以为它就是一块从哪里捞起来的香,就像一场意外而来的收获,却纳闷它为啥有着烂木头般的丑陋面貌,只是它美妙的香气使我藏匿着自己的看法,以为那样会亵渎了“沉香”这个美丽的名词。

越过人生某些时段,在中年又突然与它相遇,没有惊喜和陌生,自然而然地进入沉香世界,我才敢揭开密封的看法:它就是木头啊!一段充满历史沧桑感的木头。而那时,它已不知不觉渗透在我的生活中。我的中年生活已经带进许多“伙伴”——我有许多香气的木头,檀香、崖柏、樟木……

而沉香,从遥远记忆和地域里拉进现在时,却变得那么普通而又触手可及。不用越洋过海,熟悉的莞香,就在咫尺的东莞。虽然东莞在我的童年中也是跟马来西亚一般的苍茫记忆,因着沉香,我认识越南、马拉西亚等名字时,还不知道东莞在哪里。我们眼目所至的高铁、汽车,让珠三角的城市一天都可以来回,现在却是一个多钟头的动车就把东莞拉进珠三角繁荣的经济圈。

没有了距离,没有了神秘,面纱已经揭开,而我的落点,首先是沉香。沉香叶茶的冲泡,算是对传统沉香使用的僭越,商家的宣传,实际上跟药用的沉香块冲泡,意义大体相同,只是以茶室、电子冲泡的茶壶等外在服务,一切进入我们当今的理念,因此也显得满满的现代化幸福感。交通的便利把沉香品种的多样性同时带到跟前来,不仅以前星洲系惠安系的沉香,还有红土、芽庄等。你在那么多选择之前只有唐伯虎点秋香的份了。

我们一班画家沿“海上丝绸之路”写生,在东莞,却是不约而同走进了中国(寮步)沉香文化博物馆,据说那位沉香藏家是我们老乡,被当地引进了过来。连牌匾也是我们的先贤国学大师饶宗颐题写的。进得博物馆,各种陈列,香道表演,忙碌穿梭其间依然是浓浓的乡音,让我们感叹东莞的举措,这么多好东西,聚集于此,博物馆应该是藏品最好的归宿。

画家当中许多喜欢沉香,沉香居于四大香之首,压过檀香、麝香等,成为人们之喜爱,当下琳琅满目的沉香产品,有把玩的沉香木雕件、串珠、纸镇等,成为工艺品的最好原材料。而以“香”闻世的沉香,线香依然一枝独秀,独领沉香的鳌头。

我们居室的香气,却是需要历尽创伤,经过愈合,在时间里沉淀,才有安抚心灵的奇兰香气。

在白木香成长过程,虫子咬的伤口,雷打的霹雳,它们是经历自然界的洗礼,结痂而成。说到“结痂”这个词,我依然隐隐作痛,缺医短药的年代,我们为各种创伤的愈合而痛苦着,结痂意味痛苦的结束。而今,为了让白木香结成沉香,居多用人工的物理方式,板头开香,硬生生锯开生长的木头,让它在横截面结痂;用铁器打火眼,穿过树干,让它承受长矛之痛,这伤口也就在岁月中结痂;用铁钉打进它的身体,带着钉子成长,让沉香树自己慢慢疗伤,也奉献出了人们需要的沉香……

我不再细数结香的人工方式,树不语,而爱的饕餐索取便成了伤害。在自然界所经受的是沉香的熬炼,是完成它一世的历程。而人工,却成了它的炼狱。

而我们,需要索香,献香。

古今中外,焚香献祭,一直是表达对神明和祖先的虔诚,周朝在祭祀方面已经有一套完善的礼制。

而焚香,却一路传承下来。不管佛寺还是道观,香火,自是信众带进去的“手信”。

N年前我们到过一大佛寺,佛寺里面香客众多,焚香叩头紧跟着卖香者的催促。寺里卖香者转眼便敦促我们买香供佛,而我们一行人皆非佛徒,仅仅是参观佛寺建筑,卖香者见我们走马观花而过,没有拿钱买香,他数点着我们一行二十多个人,兀自少了一笔可观的钱财,随即大怒,用极恶的言语赌咒。万幸的是在其恶语和故意使绊后,同行中一壮年男子虽然跌扑于地,但没有落入其诅咒之伤害中。

十五年过去了,同行者那位男子的名字都忘了,他自己或许也忘了此事,而我对那场面依然没有结痂:

大殿下面,卖香者如是此言此行。而大雄宝殿上,高高竖立的慈悲佛像,和一众环绕的怒目金刚,我仰望着正中供奉着的代表过去、现在、未来的三尊佛,它们正附身对我们微笑而视,众生!众生!佛虽不语,众生皆现。香火之旺,不在满地灰烬,以佛之慈悲,唯愿人结善念。

“即使你们给我奉献全燔祭和素祭,我仍不悦纳;既使你们献上肥牲作和平祭,我也不垂顾。让你们喧嚷的歌声远离我;你们的琴声,我也不愿再听;只愿公道如水常流,正义像川流不息的江河!”【亚】5:22-24 旧约里面上帝借着先知亚毛斯警示以色列民,神不喜欢人们如此的祭献,神希望人们的祭祀究竟是什么?

“你们要良善、要仁慈,彼此相待,要互相宽恕。”是的,“人”的善良和正直才是馨香的献祭。

若沉香有品格,那便是善。善良是它匹配的品位。

一柱沉香,慢慢焚,香烟缭绕,蜿蜒走过竹几敦厚的圆脚,攀上茶几板面,绕过竹几的面台,探头看了我正冲泡的工夫茶,绕着盖瓯、小茶杯看了看,然后转身注视画墙上我新作的水墨,攀爬在炮仗花开的画面上,至今消散无踪,而我嗅觉里依然有它在房间某个角落的芳踪。

一柱馨香,非为供佛献祭,它在大地一隅独自馨香,以此抚慰人的感官,沉淀心灵的浮躁。就像它的芬芳,需要千百年的风雨岁月,才具浓郁曼妙之气。沉香与茶一样,处于高山之处,历经时间长度,它们才具有浓郁和沉稳。

几十年的沉香、几年的沉香,香气总在透露着它们的年龄积淀,浅的和深的,都在进行修炼。

看着案几上一本本手绘的册页,我人生的枝干上也被钉入一些冷钉和火眼,那是我此生的历练。好吧,以善良与香同焚。

【鄞珊,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二级作家,出版有《刀耕墨旅》《草根纸上的流年》等5部,从事散文创作,散文发表于《散文》《青年文学》等。】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