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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青年文学》2021年第8期|鄞珊:一条杀入夏夜的金枪鱼

2023-03-29抒情散文鄞珊
爱食好鱼金针鲳,

欲娶雅牡苏六娘。

那条夏夜窜入我家的金针鲳,有矮脚桶那样大。

矮脚桶你不知道么?是我们洗澡的澡盆,孩子们完成了澡浴之后,它也就成了母亲洗衣服的大木……

爱食好鱼金针鲳,

欲娶雅牡苏六娘。

那条夏夜窜入我家的金针鲳,有矮脚桶那样大。

矮脚桶你不知道么?是我们洗澡的澡盆,孩子们完成了澡浴之后,它也就成了母亲洗衣服的大木盆,全家衣服全部往里面一扔,一块木板斜放靠着桶边,打桶水放傍边,一家十多口人的衣服都是在这里面解决的。生活里需要有它,吃喝撒拉,这样的脚桶是家里必备的家当,缺不了。谁家都有一个,再穷也得有一个。

矮脚桶还有一个作用——反过来做一张餐桌。

这么一个炎热的夏晚,我们在门口正聊天,夏风带来了大海的气息。一条福建汫州渔船突然停泊在我们这里,渔船上一个渔民借此机会来到我家——他顺手提着一条大金针鲳鱼作为手信,渔民黑黝黝的皮肤和金针鲳银光闪亮的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个晚上他是带着整个大海而来的,海风、渔船、渔网、阳光,海水……

他说话的气息,都带着海的腥味。

他走后,金针鲳是我们家热火朝天的干劲。夜里的黑暗覆盖了炎热,风从窗口闯入,我们开了灶台昏黄的灯,开启了只有节庆才启动的灶台,平日里赋闲的大鼎,突然派上用场,夜间突击生起的灶火,随着风欢快地跳动,很快蒸熟了这条从渔船随着脚步来到我们家的金针鲳。

我们一家人就是围着木脚桶倒扣成的圆桌,吃着刚从大灶台端过来的金针鲳,用的是蒸鼠壳粿的竹筲箩,家里仓促间倒是在灶间找到了不少大白菜叶垫筲箩底。葱、蒜瓣、姜丝、辣椒,这些都是灶间的盈余,一下子把金针鲳装扮得靓丽无比。

蒸熟的金针鲳顶着姜葱蒜头辣椒丝和豆豉,一股香味直冲屋顶,我担心它太过张扬,让我们在这沉闷的日子里突然显露奢华。这不,蒸熟的鱼烟冲出灶窗,顺街蜿蜒蛇行,把一街邻里在夜间叫醒了 。

金针鲳在我们这里就叫金枪,但很多时候阿婶阿伯都叫它“软膏枪”,一提上枪,威武便来了,这鱼分明是杨文广甲场比武的那把威风凛凛的杨家枪,它从大海深处直冲过来,横扫浓夏的季风,立于大地之上,让我们见识了它的飒飒英姿。

虽说我们地处南海之滨,可买鱼也要鱼票,鱼店里最泛滥的是巴浪、沽鱼、马鲛鱼、带鱼,渔船靠岸,这些鱼都拥堵在大地上。

渔民每每撒网下去,密密麻麻上来的巴浪沽鱼就像大海多余的口粮,大海巴不得尽情倾倒给人类一样。我奶奶总是念叨着她未嫁时的海岛生活,没有粮食,只能以巴浪薄壳等作粮食,大堆的鱼一箩筐一箩筐地吃。是的,猪都吃这些鱼虾,海岛上养的猪,就吃这些大海的盈余。

而金针鲳一枝独秀,远远甩那些乡巴佬鱼几条街,即使有鱼票也没得买。它只存在于我们的仰望中。

渔船当天靠岸,鲜鱼是当天卖完的,卖不完怎么办?没有卖不完的——我指的是镇上这公家的鱼店,反正除了咸鱼,其它鱼都是当天告罄。亚热带气候,早上的鱼呆到下午都不新鲜。咸鱼可以一直挂在那里,挂成了鱼店的摆设,店里可以留存的除了咸带鱼,腌了盐的还有一类叫三点蛴的海蟹,腌这些很简单,把它们埋盐堆里就是了。卖的时候扒开盐,拣出来。

所有鱼都需要鱼票,只因为巴浪鱼太多,不用鱼票,即是花一点点钱,鱼就可以拿回家。

金针鲳偶尔的出现,就像苏六娘,一下子惊艳四乡六里。

我发誓,在这鱼店出现的金针鲳,绝不会让你看到第二眼,就被人抢走了。我看过它的尊容,也就成年人的巴掌那样大,虽然是一小堆,但消失的速度可以按分钟计,因为鱼票只表明可买鱼的斤两,也即是限制了量,却并不限制买什么鱼。好鱼自然一下子就抢光了,有一回看到有新到的黄花鱼,跑回家告知父亲,他们赶到时都卖光了。

卖鱼是体力活,买鱼更是体力,甚至需要冲锋陷阵的斗志和力量,一堆人挤在那里,鱼店的几个人把守着,收钱收鱼票,称重,顶住向前涌的人群,鱼很快被抢购一空。

我家买鱼一般得爷爷亲自出马。我爷爷人高马大,且浓眉大眼,一脸凶相,他上阵不会被欺,力量能与他人抗衡。爷爷脱下外衫让我手捧着,只剩下一件背心,他握好拳头,借助肩膀的势力,拼着力气往人堆里扎进去,这个时候高度占了优势,爷爷刚好高于普通人一个头,能在肩膀的力度上错开人墙,很快便往前钻去,他必须让自己成为一个钻头般的力量,把身体挪到最前方,直抵那鱼店堆鱼的面前。

我在人墙外面接应。眼睛必须盯着爷爷的后脑勺,他在前面喊说“拿篮子”,我必须在嘈杂的声音里分别出他的叫喊,马上在人墙外把篮子及时递过去。他在前面艰难地完成钱和鱼票兑换成一篮子鱼之后,就会把篮子高高举向头顶,我必须目不斜视盯得紧,当看到了一篮子鱼鳞光影的闪烁在簇拥的人头上面,随即惦起脚尖接应,喊着:“在这,在这。”用声音让爷爷把篮子精准地挪到后面我高举的手里,多数是拥挤的人群有伸出的手,帮我把篮子接力了过来。

当我把一篮子鱼拿到手里,终于舒了一口气,冲人堆里的爷爷喊:“拿到了,好了!好了——”

我只看到爷爷人堆里的背影,我能看出他的肢体语言,在后面看到他拿着钱艰难地扭转身时,我赶紧用我的洪荒之力喊:“我在这里——”我机灵地挤进人墙缝里接过他找回的零钱。

最后,他的身子才设法挤出人墙,回到正常的天空下。可以好好呼一口气了,这肉搏出来的鱼,总算落进我家了。

即便爷爷是一员大将,我们家也从没买到枪鱼——我突然冒出爷爷口里的名词,这便是金针鲳的又一个名字。

后来,有渔民打来卖的迪仔鱼巴浪鱼摆满了街路边。

迪仔鱼也就是剥皮鱼,一买一篮子,很便宜,这样的便宜跟巴浪旗鼓相当,让人以为它们都是大海社会里的底层。而父亲说,它们恰恰是大海最上层(面)的食物链,它们吃的最上面的浮游生物,按中医的说法它们是属于“热”“毒”的食物。所以海边人以此为主食,多长疮。

虽然味道极美,可吃它并不容易。给迪仔鱼剥皮最麻烦,即使我们用尽各种技巧,一篮子鱼收拾下来,双手依然伤痕累累。我妈自忤经验老到,几十条鱼剥下来没问题,可一不小心也会被一根刺给报复了,这是无法避免的误伤。

每条剥皮鱼脊背上都竖立着威风凛凛的一根刺,瞪着眼睛跟你叫板,一不小心这根刺就给你厉害瞧瞧看,刺上毛绒绒的刺一下子就让你满手血淋淋。

南海之滨的海产品是我们赖以生存的食物之一,自然熟稔。猪肉那么珍稀,攒的猪肉票得过年过节才能用,幸亏各种大海的出产填补了食物链的大块空缺。大海不会让人饿死,我们生活里的多数食物来自大海,吃的用的,甚至是建房子的贝灰,都是从大海而来。

从此我带着整个大海迁徙,大海是我一辈子的口味。

日子在海产的照耀下不再苍白,反而有着各种叠加的厚度。

全身软绵绵的忒鱼——后来知道它有个好听的名字“豆腐鱼”,也是市场最便宜的鱼,与豆粉丝一块煮熟,加上葱,味极鲜美,它的廉价让人忽略了它在粮食不足时救济了我们的肚子,吃了很快就被撑饱。

“豆腐鱼”最好吃的就它的鱼肚子(鱼胃)好吃。另外比“豆腐鱼”更好吃的鱼肚子是双犁鱼,“六月双犁”,此时的双犁鱼肚子圆圆滚滚,占据了浑身过半的分量,不用剖鱼腹,直接用豆瓣酱或是咸酸梅煮汤,我第一筷肯定往鱼腹下手,一下把圆圆的鱼腹拿下,全部鱼子,带则鱼腩,带着点苦味的鲜美。

只有我们深得海滋味的海边人才懂它的妙处。

大眼睛的红目灵最美食的部位就是它的大眼眶。最好吃、最贵的莫过银鱼,银鱼晒干,煮粥,鲜美异常,那也是我生病了才有特殊的待遇。

大海宽阔,“三山六海一分地”,鱼的品种有的连长辈都叫不出:沙尖、狗母、鞋底、赖歌……而金针鲳,是居于大海深处的居所,虽说物以稀为贵,但稀有并非是它贵的理由,金针鲳肉质细嫩,入口即化,为海鱼中的极品。

还真是跟苏六娘一样,只能是戏里话里出现,不同的是我们的餐桌上倒是真的出现过。

过年时,一个专门的盘子里,它像一小片白云那样轻盈躺在里面——金针鲳是海上飘来的一片白云,带着海蓝的白,像竖起的帆,更像一片云。它出现于盘子里,跟我们打了个照面,让我们知道什么是贡品——进贡给爷爷了,好吃的东西要孝敬长辈,比如金鲳鱼。

属于大海深处的金针鲳,一定带着海的心脏而来,它的美味,一直通向大海深邃的湛蓝。

天顶一粒星,地下开书斋。

书斋门,未曾开,阿囡哭爱食油鎚。

油鎚未曾熟,阿囡哭爱食猪肉。

猪肉未曾割,阿囡哭爱食番葛……

民谣罗列了我们的各种食物:番葛、油鎚、猪肉……阿囡一直哭下去,也没追着鲳鱼的痕影,可见金针鲳的深远。

我还是用它这个最通俗的名字吧,枪鱼,更加匹配汫州伯高大伟岸的身躯,他用渔网背着的这条枪鱼就像背着一把枪,到现在我都没看到这么大的枪鱼,相信这个世界谁都没能见到比它更大的枪鱼了。

渔民汫州伯从大海来的那个傍晚,他带着满身落霞,落霞闪烁在这条大枪鱼身上。因为这条突然杀进我家的枪鱼和那个夜晚,我开始喜欢上了家里这只用了几十年、修补了无数次的矮脚桶,那时我正趴在上面写作业,我相信霞光也是金枪鱼带来的。

我言之凿凿地比划着这条枪鱼时,它的香味又缭绕在这条街上,彩霞随即罩了下来。

我不厌其烦地复述枪鱼的名字,因为它就是那传说中与绝色美人苏六娘媲美的鱼。我的好伙伴阿春阿敏阿星都毫不怀疑这条鱼的闪亮,每次听我讲述,他们只有满脸的钦羡,看着我努力地张开双手:这么大!他们钦羡之余又带着期待和幻想。幻想某一天他们家也能突然冒出个遥远的渔民伯伯,同时带来了银光闪闪的枪鱼——哪怕真的有,也没有这么大!我笃信。

阿星甚至闭上了他那张喜欢吹牛的臭嘴巴,不再吹嘘他钓的鱼虾、掏的鸟蛋。

这条毗邻节次的长街,谁家炒菜,风一吹,满大街就知道你们家吃的什么,连下的什么料都躲不过邻居们的鼻子。

这个晚上,闻到鱼香味过来窜门看看究竟的左邻里,有阿坤嫂家的老二老三、永婶油漆婶……邻居们陆续推开我家的门。看到灯火亮嘛,谁都可以推门进来。

他们差异的是:半夜吃东西。谁家会在晚上睡觉时生起炉灶?半夜生火的次数,可以用手指数出来,前几个月只有永婶家,她那怀孕的儿媳妇生了。

半夜里,生火起炉灶不是小事,相信我们家也仅此一回。

阿凯见我家的灯火和人声,也随之凑热闹来了,当他推开我家那扇已大开的木门,一脚踩进来,另一只脚还在外面时,与矮脚桶上的枪鱼打了个照面,随即惊讶得大叫:哇!这么大的鱼!

来自富足娘家的永婶就识得它,永婶朝它不断赞叹点头,像见到了久违的老乡:软枪!这么雅的枪鱼!

她家永叔喜舞文弄墨,永婶多少也沾染了些墨水。她唱起《金花牧羊》的词:爱食好鱼金针鲳,欲娶雅牡苏六娘……

袅袅的潮剧作为金鲳鱼的配乐,我们的鱼,和邻居们凑起的热闹,构成了那个夏夜一辈子的记忆,每个邻居都为这条鱼开心得像自己也吃了一样。

它也叫软歌枪,就因为它的骨头是软的。永婶把这鱼的妙处告诉了我们,原来鱼的名字都有它的缘由。吃完了鱼肉,我们开始吃鱼骨了,那么大的鱼头,中间的脊椎骨竟然很容易咀嚼。我们一块块地分了,夹在嘴里嚼,“巴扎巴扎”响,直至把骨头嚼成渣。

虽然我只顾埋头攀登这条鱼,耳边每个来看这条鱼的邻居的声音都被我记住了,他们可以作证,这条鱼来过。

来过我家,来过这个夏夜,来过我的人生。

我在头脑里不断回放,我们这平凡日子里的闪亮际遇:这个夏日的傍晚,老街榕树下的风景。汫州伯的身影在大树下出现,手里的枪鱼划入了我们平淡的日子。

汫州伯的渔船刚好在我们此处停歇,他顺便过来看看老朋友——我父亲,父亲小时候随爷爷去汫州做生意时认识了他,跟汫州伯成了甚是投缘的好朋友。

从此以后我知道父亲是一个有故事有阅历的人,他走出过这个小镇,甚至去到遥远的福建,汫州伯的长相就是渔民的标准范本:粗壮黝黑。常年风里来浪里去,棕黑色的皮肤油亮,他眉弓凸出,成了眼睛的屋檐,深幽的眼睛黑亮黑亮的,像大海,在我们这个寻常的晚上,照出了一道亮光。

他竟然关注正认真写作业的我,转过到我跟前:读一年级的我正就着屋里透出的灯光,趴在门口的矮脚桶上写作业。他拿起我的作业本,直夸我的字写得漂亮。他像所有的长辈一样见到小孩子时给点说词或训诫,但他却是不一样的话语,就像他不一样的皮肤一样,他告诉我,女孩子更加要好好读书,才能像大鱼一样游得远。

阿凯等邻居一直嘲笑父亲竟然给我上学,在他们看来,女孩子就不配上学,让刚入学读书的我诚惶诚恐,生怕父亲一个念头就断了我读书的路。

汫州伯遗憾自己没能读书,从小家里穷,5、6岁就得跟着父亲出海捕鱼,他说他现在要家里的孩子一定把书念上去,他羡慕我们这代人能有书读。那一刻,我发现我们的生活幸福无比,就像教科书里说的那样。

汫州伯出海捕鱼,跟我们潮汕的渔民不一样,他的渔船大多驶出外海——公海,风浪大,危险,却有不可估量的收获。各种深海才有的海产,吸引着渔民去冒险。

渔民是饿不死的,有大海。汫州伯给我们开了个窗口,外面是浩渺无边的大海,大海那边呢,不可言说。他们要是捕到好鱼,甚至壮着胆子,干脆把船开到香港,不用靠岸,水域边上会有人来把整船的渔获买下。

曾经一船鱼卖了一万多块。

这个数字吓倒了我们,父亲每月20多块钱的工资,听了这数字都张大了嘴巴,吓成乡巴佬。汫州伯可不是吹的,临走的时候,给我们零钱买糖,竟然一个孩子一块钱,我们四个孩子一共四块钱。父亲推托不过,他把四张红色的一元纸币硬压在我写作业的铅笔盒下,大踏步走了。

谁都没见过给孩子这么多的零花钱!爷爷再奢侈,也就给我5分,这可把整条街的孩子给碾压了好几年。4块钱是一大笔,父亲能安排好多日常呢,哪个孩子的零钱都不可能这么大的数目,数目太大了就不能“零花”了。零钱多过了头,让我心里面有些隐忧:汫州伯走后父亲定会把钱全盘没收走。

小孩子只配拥有一分两分的零头。

我的担忧马上变为现实,汫州伯前脚一走,我还来不及把钱藏起来,父亲就伸开双手,严肃地要我们乖乖地把钱全部上缴。理由是,下学期交学费。不管心里面有多少个不愿意,我还是不敢说不。只是要求父亲让这一块钱在我手里多呆一会,明天才上缴,父亲同意了,他知道这钱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那个晚上,全家人随即忙碌起那条长度接近矮脚桶直径的金针鲳——炎热的夏天,不能让它过夜坏掉,必须马上吃掉。

我们乖巧地配合父母分了各种活儿:擦洗矮脚桶,生火,择葱,切姜,摘辣椒,那个大鼎,刚好够上金针鲳的棱形身体,平整的木盖压上,柴火熊熊正旺,屋子里热火朝天。

一个兴奋的夜晚,我们吃出了空前绝后的奢华。

那一块钱在我的铅笔盒里也足足呆了一个晚上,让我的铅笔盒从此富足无比。

那天晚上的海味,我已无法入睡,何况还有1块钱的重量和质感,我小心地盖住铅笔盒,想着铅笔盒里这奇大无比的数目——1块钱。我们只拥有1分2分论计的支配,还不知道1块钱能买多少东西,想想,这么大的数目也真是大人才配拥有。

我从得好好地端详一元纸币的美貌。

1元纸币是一张美丽的画,彩霞织满天下,那女拖拉机手开着拖拉机,喜悦的脸,喜悦的画面。背面是丰收的麦穗,中间绵羊成群。第二天一早,我用铅笔画着女拖拉机手和她的拖拉机,我能够惟妙惟肖地画出那些喜气洋洋的麦穗。我竟然无师自通地认得繁体字的“壹”字。手拿钱币的一头,一摔,棒棒的响,脆脆的声音,汇入了早晨榕树的鸟声音,鸡笼的鸡叫声,还有门口的狗叫声。

邻居们都说我画得非常像。

描绘中,这张纸片的货币成分已经隐匿不见,在我的全付心思中,它就是一幅美好的画面——夕阳刚落,彩霞满天的画面,带来丰收,带来盼望的喜悦。

喜悦和盼望伴随着我此生的描绘,父亲支撑着我把书读下去,我多次获过绘画的奖项,我画过花鸟、画过人物,渲染过大海。而那一条夏夜的金枪鱼,就是上帝给予我的不可测量的人生,它撕开了通往大海的一个缺口。

【鄞珊,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二级作家,《作品》杂志社编辑。从事散文非虚构写作,作品发表于《散文》《青年文学》《小说月刊》《星火》《四川文学》等,被《读者》《作家文摘》等转载,出版《刀耕墨旅》《草根纸上的流年》等8部,散文《流水对账》获得第三届三毛散文奖大奖。散文《在庵埠》获得广东省有为文学奖第五届“九江龙”散文奖;散文集《草根纸上的流年》入围第六届鲁迅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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