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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过铁岭隘口

2023-03-26抒情散文郭义清
■郭义清一隘口,意指狭窄的出口,《三国演义》第七十回有曰:“汝不听言,强要进兵,关了紧要隘口,却又来求救。”说的是魏国名将张郃与蜀国大将张飞一战,中张飞计,三万将士折了两万……

■郭义清

隘口,意指狭窄的出口,《三国演义》第七十回有曰:“汝不听言,强要进兵,关了紧要隘口,却又来求救。”说的是魏国名将张郃与蜀国大将张飞一战,中张飞计,三万将士折了两万,只得退守瓦口关,向曹洪求救,曹洪大怒说了这番话而不肯出兵。其中,便提到了隘口。

自古以来,关隘在人们的心中,总以为是叱咤沙场的险关要地,冷峻而威武,孤独而寂寞。你看,“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雄伟壮阔的玉门关上,将士们戍守边关,战后的怀乡之情,充斥着边关的荒凉和孤寂。待到和平年代,关隘又总是被文人墨客赋予浓浓的诗情。你看,“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在无数的门关隘口,多少友人在此扼袖道别,在夕阳中挥一挥手,万般无奈地道尽离愁别绪,写满依依不舍情怀。

每个地方的辖区域内,隘口都不在少数,据清朝康熙版《松溪县志》记载,松溪古代主要有九处隘口,分别是铁岭隘、寨岭隘、岩下隘、黄沙隘、山庄隘、荷岭隘、翁源隘、黄土隘和红门隘,其中茶平乡的铁岭隘口,记载为:“在东关里,距县治二十里,与浙江庆元县相连。”宋代时,地方政权组织形式分为里、都、保,而东关里辖五个“都”,五十三个村,铁岭村及其隘口便在其中。

其实,铁岭隘口真正名为黄坑关,以和铁岭村交界的浙江省庆元县隆宫乡黄坑村而命名。闽浙两村相距不到五华里,彼此翻越隘口下到半山即到。由于有山林接壤,自古以来村民之间来往频繁,虽有各自语言体系,但相互之间都可以听懂和交流。天长日久,两村人家相互往来,甚至彼此联姻,不在少数。

第一次路过铁岭隘口,是多年前受邀到隆宫乡一文友家做客。路过铁岭村时,被这个把房屋肇基建在半山腰的村落,吸引了眼球,颇感新奇之余,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细细端详起来。

当年与友人骑摩托车前往,从山脚爬了十几个“之”字形的山路,拐了一道道的弯,才看见四、五十栋的房子,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中。山路为砂石路,村道也是泥土路,不时看见路边有积水的坑里,几只鸭子把嫩红的嘴,反复插到浑浊的水中,并发出快乐的嘎嗲声来。除了鸭子外,大大小小的鸡也没有闲着,欢快地在屋檐下的草丛里觅食。

房屋朝向一致,都面向着空旷的山谷,对面远处的湛卢山,影影绰绰,威武地横亘在极目之处。建筑风格一律的灰墙黑瓦,木门土窗。房屋相连处一般建有猪舍,嗷嗷待哺的猪崽,完全不惧生人,抬脚仰头,一副饿极了的模样。

房屋门前,基本都有一块用木头支撑,上面铺设木板的架空露天平台,村里人称之为“谷板”,主要用于晾晒稻谷等作物。可能由于年代久远,所有木头和木板几近灰暗,和晒在其上鲜艳金黄的玉米、褐色耀眼的栗子形成较为强烈的色差,不失为一种独特的景致,让人有一种欣赏艺术品的感觉,很是养眼。

我登上“谷板”,极目远眺,目光所到之处,近的,都是翠绿的群山,远处,是被蓝天白云掩映了的朦胧而影绰的淡蓝。.朦胧得像笼罩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的,在缥缈的云烟中若即若离,就像描摹在空山里的几笔淡墨,涂抹在似近似远的蓝色天际。群山层层叠叠,让我真切体会到“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境界。还有那山谷中独有的清新空气,从微微的山风中飘散而来,香甜的气息和味道,瞬间沁入心脾,令人神清气爽。此时,真切地感受到,山谷的宁静总是可以让人抛却一切繁琐,让浮躁的脚步安然地停顿,让本有些喧嚣的心情随之安宁和柔软了下来。

大部分房屋的墙脚处,都整齐堆积着一排排的柴禾,足见主人的勤劳。我正欲进屋,一条大黑狗从屋内猛地窜出,汪汪地叫着,着实把我们吓了一跳,我和友人连忙跃上摩托车,慌落而逃。

山路有些陡峭,摩托车冒着黑烟,过了好几道弯,才到一个隘口,看见路边有石头垒成的洞门,上写“黄坑关”字样。石门上方和后面,均有木头搭成的凉亭。我们没有在隘口停留,只是匆匆一瞥,便小心地向山下骑去。

到了隆宫乡,友人告诉我们,黄坑关隘口,属狭窄险要山间隘口,过去是一条官道,隘口设在两省交界处的山鞍部。肇基大约在五代,现存遗址为民国七年(1918)修建。友人还说,黄坑关的作用近代尤为凸显,是两县边关军事和商贸的重要通道,尤其是民国时期,当时军阀混战,战乱频发,物质贫乏,私盐等商贸走私活动日益猖獗。为此,关上还建有炮楼,士兵荷枪实弹,日夜把守关口。

时过多年,第二次路过铁岭隘口,是那一年的秋天去七峰山,又与隘口不期而遇。

久闻七峰山,排行松溪八大山头之老六,七峰相连,群山起伏,峰峦叠嶂,绿树成荫,颇为靓丽壮观。心虽垂涎已久,但闻山路崎岖,因而久未成行。那一天终下决心,过铁岭村,穿庆元县黄坑村,越蜿蜒崎岖山路,终向七峰山进发。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快到山巅之际,一处红色屋顶的庙宇便出现在眼前。但见庙宇四周绿树环抱,古木苍天,层层叠叠,把翘檐红瓦的这座山寺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乍一看,颇为惊奇,顿时感觉有白居易曾“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的味道。当然,白居易先生感叹的是春天,我则惊叹于眼前如此盎然的美景。

据有关资料记载,七峰山因七峰连亘而得名。七峰周围群山环拱,形若巨龙飞跃,气势甚是雄壮。七座山峰均高一千,山上常年云雾缭绕,风光极为秀美。

此时,背靠七峰山,颇有“身在山中不见山”之感,一时无法观赏到七峰山的全貌。但见寺庙所在之处,绿树环抱,坡缓开阔,在一棵棵树木掩映之下,庙宇静处怀中,汲取着大自然的馈赠。尤其那棵倚在庙宇院墙右面的大树,似有几百年历史,高过屋顶,枝叶婆娑,树身粗糙,颇感沧桑。

入内,方知是“旨封东南寺”,据相关记载和传说,旨封东南寺原为云际庵,相传公元907年唐朝灭亡后,五代十国的南唐在保大二年至四年间(944-946),发动灭闽之战,南唐军破建州(今建瓯),抵盖竹(今建阳),欲进军福州。在建阳时遭遇闽军偷袭,队伍溃逃,一股南唐军属孤寡妇人,逃窜至松,寻访生息之地,后寻到七峰山脉,从此建庵生息。

据相关记载,黄坑关建于五代,而到七峰山是必经铁岭隘口的。于是有人便大胆推测,该关肇基会不会就是逃窜到七峰山的南唐孤军所建。

寺庙的由来,也有说原为南唐所建书院,意为唐代后裔培养栋梁之所,以备唐室能有复兴之机,民间为此还流散着林林总总的各类传说,山里曾留有牌匾等说得神乎其神。

也许这些都只是个传说故事,故事中的一些古物牌匾等早已灰灰湮灭,没了踪迹,或许谁也不知道真假,只是这块风水宝地还真切地存在。

传说也好,故事也罢,岁月和日子,总是那么无情地演绎着历史和潮流,这个寺庙,也被时间一遍遍地改写着,被日子一天天地描绘着。据记载,云际庵后来在元朝至正二年(1342)重建改名旨峰寺。至于为何改名,尚无从考证。国民党时期遭焚烧。二十世纪六十、七十年代河东乡长巷村在此建知青点。1995年重建又名旨封东南寺。

管理寺庙的李氏妇人告诉我说,她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十八岁时便随父母来到此处,一住就是几十年的时光。李氏说,其父当年决绝地变卖了政和的家什,执意要上七峰山,只因冥冥之中梦见七峰山五次,后便举家上山,直到终老。

李氏在讲这些的时候,表情有时舒展,有时沧桑,言语倒十分的流畅,岁月不经意磨砺了经年,染白了她的发髻。在说这次已经七年没有下山了的时候,她那已经有些皱纹的眉眼和脸上,仍旧写满了执意。这些执意在秋风里荡着溢着,像是布满永远的希冀和向往。

李氏说,每次进七峰山,必在铁岭隘口的黄坑关歇脚,间或也会遇到同是在关上休息的两省边际村民,交谈闲聊中,一知半解地议论着关口的历史和过往。李氏说她听得最多的,便是关于民国时期三位商贩走私盐被杀害在关里的故事。

那天到七峰山时已近晌午,正遇七八个做木的伐工靠着院墙悠闲地啃着大桶的花生,煞是热闹。因为已经是“七竹八木”的日子,也就是农历进入七月就可砍竹,八月即可伐木,因为七月立秋之后,所伐木质便无虫蛀,极好置办家具。所以一些山场便赶在霜降前伐木。

伐木工人的热闹,丝毫也掩盖不住山里的清静和院里的清幽,悠闲的山风带着阳光,连伐木的工人好似也在悠闲之中忘却了劳累。

据说寺庙附近还有兵寨遗址、跑马场和瞭望台,具体何处,我们也并不知晓。听说有一处“杜鹃岭”,在七峰山的对面,风光倒是旖旎。

一行人穿行在去杜鹃岭的山路上,小心翼翼地向山顶爬行。一路上,的确摇曳着不少的杜鹃花树,有人说,五月份花开时节,漫山的杜鹃花灿烂地开放,红的紫的,漂亮极了。如今九月虽是枝条蔓叶,风吹过,便也摇曳不止,十分地入眼。

在半山时,放眼便看到七峰山横亘眼前,茫茫群山,果真七峰傲立,像巨龙遨游,其中四峰相近明晰,昂扬在前,三峰高低错落有致,逶迤在后,煞是壮观。此时,才真切地体会到“要识七峰真面目,定到对面杜鹃岭”的说法。

快到山顶时,崖边突兀着两块巨石,青绿的山林里,山石的凛冽姿态如此令人如此的震撼。岩石边山还生长着一棵古老的松树,三、四丈高,枝丫曲折蔓延,颇像黄山上的迎客松。树身悬在山崖,树下是幽深险峻的山谷。站在岩石上,本不恐高的我,腿脚不由得也哆嗦起来,可令人奇怪的是,心却很淡然。

透过岩石上的林木枝丫,远处也是群山连绵,站在秋天的山顶,仿佛一伸手就触摸到蓝天。秋风吹过,山里显得更加的恬美和宁静,踏着秋叶下山时,看见几许树木黄了叶子,愈加的清丽可人。山里的阳光是如此的温和,暖暖的照射着七峰山,照射着行走在七峰山里的人们。

再次相遇隘口,只是单纯想看看铁岭村,只因十几年前铁岭村被列为地质灾害监测点,整村搬迁到山脚和县城。好奇如今的铁岭村,是否还有错落有致的房屋,是否还有黑瓦上的袅袅炊烟,是否还是旧时的模样,我不得而知。

我驾车独自前往,原先进山的砂石路已换成水泥路面,车子开在曲曲折折的路上,每过一个弯道,便可以看到不同的风景。不多时,依稀见到十几座房屋映入眼前。还是原先一般的灰墙黑瓦,只是更显沧桑和陈旧。走在房前的狭小路上,没有了家禽的喧闹,好在房前为数不多的“谷板”依然可见。站在“谷板”上,空气一如从前的那般清新和香甜,面对空旷的山谷,如同自己就是一个尘世里的王者,尽情享受着周遭的宁静和安好。

一个大爷从房屋里走出,好奇地打量着我这位不速之客,知晓我来意后,一下子打开了话匣。说只因地下蕴藏着大量铁矿,村子铺设着长达一里地的石头岭,村子故名铁岭。说如今铁岭村民都进城盖了新房子,年轻人都住到城里去了,远的不乏北京、广州,近些也是福州、南平,只因他们年纪大了,不习惯城市生活,偶尔到城里小住,大部分时间还是想念生养自己的老家铁岭。说20世纪时期,村里最多有一百来户人家,当时山上生长着许多的嫩竹,这些嫩竹是造纸的上好原料,于是吸引了浙江温州、平阳等地的造纸行家到村里开办造纸厂,热闹非凡,直到改革开放后,这些造纸厂才退出历史舞台,浙江的师傅们随之陆续回了老家。说当年铁岭人打通山里的隧道,从黄坑村河里引水浇灌农田,还建起了水电站。说当年铁岭的矿石源源不断得到开采,作为原料供给县城水泥厂。说常常翻越黄坑关隘口,到五华里的黄坑供销社购买生活用品,甚至晚上相互之间往来观看露天电影。大爷侃侃而谈,像有说不完的往事,眼神之中透露着无限的眷恋,但不乏洋溢着满满的幸福。大爷最后说,如今村子仅五户人家居住,十个老头坚守着这片家园。若干年后,村子便将消失,但铁岭隘口一直都在。言语间有着些许的伤感和眷恋。

告别老大爷,我轻车熟路直扑隘口。隘口的浙江一方已不见了古道,宽阔平整的水泥路蜿蜒直下。铁岭这边的古道犹在,为条形青石铺砌,除露出的青石外,周遭长满了各种野草,荒芜之中,显得沧桑不已。古道隘口正中的地方,便是石头垒成的山门,门额上书写着“黄坑关”三个楷书阴刻大字,左右两侧各刻有一行同样是楷书的小字,分别是“中华民国七年十二月立”和“知庆元县事旌德江崇濂建”。说明目前所存遗址为民国时期庆元县府所建。石门两侧的空地上,立着两块国务院10号界碑,分别为1999年和2022年所立,界碑的两面分别刻着“福建”和“浙江”字样,阴刻楷书,红漆描摹。

紧挨着厚厚的石门,建有一长方形木制凉亭,上书为黄坑村七队所建,供行人纳凉歇息。现存凉亭的正中横梁上,书写着“一九七六年二月十八日重建”字样,为黑色毛笔字。边上的横梁上也分别用毛笔书写着“社会主义蒸蒸日上”、“伟大领袖毛主席五岁”和“喜看稻菽千重浪”等口号和毛泽东诗词。

此次光顾,总算细细观察了一番。此时,置身在隘口古关,仿佛游离于历史的云烟深处,秋风吹来的声音,像是一阵阵的马蹄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似真似幻。又仿佛让人看见几道刀剑的寒光划过天幕,令黄坑关增添几许冷酷的气息。好在绯红的斜阳,透过边上的毛竹林,斜斜地照射在关口的上方,又为黄坑关增加了不少的暖意和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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