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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2021年第4期|刘香河:舞出生命中的汪洋恣肆(节选)

2023-03-25抒情散文刘香河


刘香河,本名刘仁前,江苏兴化人,文学创作一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创作发表作品400余万字。曾获全国青年文学奖、施耐庵文学奖、汪曾祺文学奖、中国当代小说奖、紫金山文学奖……

刘香河,本名刘仁前,江苏兴化人,文学创作一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创作发表作品400余万字。曾获全国青年文学奖、施耐庵文学奖、汪曾祺文学奖、中国当代小说奖、紫金山文学奖等。著有长篇小说《香河三部曲》,小说集《谎媒》《香河纪事》《香河四重奏》,散文集《楚水风物》《那时,月夜如昼》《爱上远方》等,主编《里下河文学流派作家丛书》多卷。长篇小说《香河》被誉为里下河版的《边城》,2017年6月被改编成同名电影搬上银幕,获得多个国际奖项。

舞出生命中的汪洋恣肆(节选)

刘香河

……

歌舞,这种用肢体姿态来抒发和表达情感、传达生产技能与信息的行为,可以说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一种艺术形式。与高雅艺术殿堂上演的舞蹈不同,民间舞蹈因民族的不同,以及生活环境、生产方式和宗教文化等方面的差异,就使得人们通过形体语言传达心灵感悟时拥有了从内容到形式、从韵律到风格都各不相同的精彩的呈现。我似乎从民间舞蹈中夸张的肢体语言、表演动作,以及浓烈艳丽的色彩搭配、奇巧惊险的环节设置,找到了自己的答案:舞出生命中的汪洋恣肆。

不可否论,如今物质产品的生产,不断丰富人们的物质生活。马斯洛需求理论告诉我们,人在物质层面需求得到满足之后,还有更高的诸如审美需求、自我实现的需求。人们寻求健康生活方式的愿望越来越迫切。因而,现在无论是城市,还是乡镇;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一到夜晚,那些公园、广场、游园等空旷之处,总会有民众欢聚在一起,可能是三五成群,或跳,或唱,或舞。就跳而言,花样繁多,目不暇接。有跳健身操的,有舞剑的,有打腰鼓的,有滚莲湘的,凡此等等,观之好不热闹。

这中间,单取滚莲湘略做叙说。滚莲湘,为 我所熟悉的姜堰地区特定的说法,通行的说法叫打莲湘。莲湘用一米长的细竹筒做成,比拇指粗,两端镂成三个圆孔,每一孔中各串数个铜钱,涂以彩漆,两端饰花穗彩绸,亦称“竹签”“花棍”。打莲湘可由一人手拍竹板吟唱,三四人手摇莲湘和之。其特点是灵活多变。三五个人可打,数十人,乃至上百人亦可打,多为民众闲暇时的自娱自乐。现在,也不尽然,说是社区、街道等组织重视,各种广场舞、打莲湘比赛,多得很。我就知道,我们当地一支农民广场舞团队,还到美国拿了一个国际奖项回来,也算是走向世界矣!

即便是自娱自乐,那三五人同舞的演员,也是要精心打扮一番,方肯在广场或游园露面的。顺便说一句,这打莲湘多为中老年女性,年轻女子也有,但较少,几乎没有男性。这一点上,姜堰的滚莲湘,就显得别具一格了,容稍后再述。

且看打莲湘的女性,上场前脱去外装,瞬间把自己变成了一只花蝴蝶:红,粉红;绿,翠绿。飘逸的裙摆,荷叶边的衣袖,无不给人以灵动之感。此时,手中的莲湘舞动起来,舞、打、跳、跃,尽情展现。但见那板莲湘敲击着自己的肩、背、脚、头、臂、腰、腿,从头打到脚,从前打到后,节奏由慢变快,莲湘发出的响声越发清脆,舞者的姿态越发轻盈。美哉,妙哉!此刻,无论是生活中的闹心事,还是工作上的烦心事,皆抛到九霄云外去也。

这莲湘,不仅仅只是“打”,讲究的是边打边唱的。不妨摘录一段:

金风送喜来,

紫荆花已开,

二月大地春雷锣鼓敲起来。

百年梦已圆,

千年手相牵,

中国走进新时代。

恭喜恭喜中国年,

五谷丰登笑开颜。

恭喜恭喜中国年,

歌声万里连成片。

欢乐欢乐中国年,

欢歌笑声连成片。

欢乐欢乐中国年,

红红火火到永远。

稍有音乐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直接用了《欢乐中国年》的歌曲。而民间打莲湘,其唱词多半根据民间唱本演唱,也可现场编唱的。用现成的时代新歌,亦算是与时俱进矣。

前面我说,打莲湘,男性几乎没有,那是指在跳广场舞的情境下。到舞台表演的时候,有一种男女双人对打的表演形式,那就非要有男表演者不可。两人在行进过程中,可打出前进、停留、蹲下等多种步法。随着男女表演者交错对击,一起一落,舞台上的气氛亦变得越发活跃起来。此时,再来个男女对唱,那将会把现场气氛推向高湖。请听:

女:正月里来呀是新春,

男:赶上那猪羊出呀了门。

女:猪啊羊呀送到哪里去?

男:送给那英勇的八呀路军。

合:哎勒梅翠花,海呀海棠花,

送给那英勇的八呀路军。

男:八路军来是自家人,

女:他和咱们是一呀条心。

男:坚持了抗战有功劳,

女:赫赫大名天呀下闻。

合:哎勒梅翠花,海呀海棠花,

赫赫大名天呀下闻。

女:天下闻名的朱总司令,

男:一心爱咱们老呀百姓。

女:为咱们日子过得美,

男:发动了生产大呀运动。

合:哎勒梅翠花,海呀海棠花,

发动了生产大呀运动。

男:八路军弟兄们个个能,

女:保卫咱边区陕呀甘宁。

男:又帮咱割麦又帮咱种,

女:哪一个百姓不呀领情。

合:哎勒梅翠花,海呀海棠花,

哪一个百姓不呀领情。

女:你领情来我也领情,

男:赶上那猪羊向呀前行。

合:一心爱戴咱朱总司令,

一心拥护咱八呀路军。

哎勒梅翠花,海呀海棠花,

一心拥护咱八呀路军。

这是一首以陕北民歌为曲调的《拥军秧歌》,所表达的是战争年代陕北人民对八路军和朱德总司令发起南泥湾大生产运动的赞颂,以及对八路军和朱德总司令的拥护和爱戴。现在再搬上舞台,借助其欢快的曲调、活泼的表演形式,来抒发一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是十分恰当的。

与打莲湘相比,我所熟悉的姜堰地区的滚莲湘,其对莲湘的动作设计,难度似乎要高一些。虽然说,无论打莲湘,还是滚莲湘,全靠一根“莲湘”与身体动作的配合、变化,进而演绎出各种不同的姿态。然而,姜堰地区的滚莲湘,则在“滚”字上下足了功夫。

全套“滚莲湘”,分上八盘、下八盘,因姿势不同,每盘都有不同的名称。如向前时叫“前八盘”,向后时叫“后八盘”。每盘又分为四门。前八盘,表演时以身体的上半身为主,其击打莲湘的方式为“滚击”,再配以上半身各种柔美的动作;后八盘,主要是以腿部动作为主,舞蹈者呈现出来的多半是刚健的跳跃姿态。而前八盘与后八盘的连接,往往用一过渡性动作,那就是莲湘击地。传统的莲湘舞蹈,其高潮部分是“龙翻身”。表演者必须手持莲湘在地上翻滚,莲湘在人的身体翻滚过程 中要协调流畅,表演者的翻滚动作要矫健敏捷,决不能拖泥带水。否则,就失去了观赏性,艺术魅力也会大打折扣。

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姜堰滚莲湘第四代传人王长山,竟然是年龄已逾七旬的农民,他跳起“滚莲湘”时,竟然有着十分柔美的身姿。其一举一动,浸润着里下河农民特有的憨厚诙谐、沉稳乐观,着实让人感动。难怪王长山的弟子,姜堰滚莲湘第五代传人李道功先生感叹:“看老师跳起来,美滋滋的、柔丝丝的,舞蹈韵味十足,可自己跳起来却远不是那么回事,感到可望而不可即。”

李道功我是熟悉的,他可是有舞蹈专业根底的,曾担任过泰州市舞蹈家协会主席一职。面对一板竹制的莲湘,在一个年逾七旬的老农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风,心悦诚服地拜其为师。李道功坦言,要说拿起莲湘就能舞几下、跳几下,并不是什么难事。这可能也是现在莲湘普及程度比较高的原因之一。然而,要想真正体现这种民间舞蹈特有的那股“劲儿”,整个舞蹈过程中散发出来的乡土“味儿”,以及民间老艺人表演起来,一举手,一投足,展示出来的那种“范儿”,那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得到的。

与莲湘表演在一板竹上玩足花样不同,我老家兴化沙沟的段式板凳龙,所依托的则是农家常见的用物:板凳。

试想,平常散落在农民家中的小板凳,看上去其貌不扬,实在找不出有什么闪光点。一个日常生活的物件,怎么竟然跟“龙”联系到一起了呢?没有见过这种特殊形式的表演者,即便脑洞大开,恐怕也很难一下子想出一个所以然来。面对这样一种新的表演形式,让我们实在不得不钦佩蕴藏在民间的智慧。

说起沙沟段式板凳龙,就不能不说沙沟古镇上那座古东岳庙。但见,大殿中央的东岳菩萨身着龙袍,神情端庄;东西两根朱红立柱之上,两条盘龙缠柱而出,神态逼真,有腾飞之势。这东岳庙香火颇旺,镇上的百姓,不论男女,遑论老幼,前来焚香叩拜者众。如若是庙会、节庆等“大日子”,民众还会自带小板凳,方便叩拜之用。有心人发现,当人们叩拜起身时,每个人身边自带的小板凳,弯弯曲曲,有了龙之雏形。此刻,一粒龙种埋下矣。沙沟东岳庙的庙会,在每年3月28日举行。庙 会举办之中,有件大事:东岳菩萨“出会”,也就是东岳菩萨要离开庙堂,外游接受民间香火。这“出会”的阵容中,有一支手持“拜香凳”的队伍,簇拥着东岳菩萨而行,以壮声威。

“拜香凳”,原本是各家常用的小板凳。只不过,有了彩绘的装饰,原本普通的木凳,有了脱胎之变,其身体有红有绿,彩色斑斓。庙会,在农村实际上就是一个集市。人流量陡然增加,街道便拥挤起来。“拜香凳”的队员为保护手中的凳,不得不把一只只“拜香凳”纷纷举过头顶。

这无意当中的一“举”,让原本一段一段分散的“拜香凳”,举成了一条蜿蜒起伏、多姿多彩的蛟龙。于是,真正意义上的“沙沟段式板凳龙”诞生矣。这中间“段式”一词,极容易误解为某段姓人士发明之谓。其实不然,仅因农家的板凳,自然形态呈“段状”,一节一节的,才有了板凳龙的“段式”之说。

不难看出,彩绘在沙沟段式板凳龙表演中,显得十分重要。当地流传着这样的说法:“李兆龙,会造龙。”

李兆龙,沙沟地区一个纸扎艺人,相传到他这一代家中已经有5代人从事板凳龙的制作工艺了。清朝末年,李兆龙的父亲制作板凳龙就已经很有影响。那原本一张张极普通的小木凳,在其父手中,经过贴衬纸,沾红、黄、青、蓝等各色鳞片纸,“龙”便渐渐显形矣。到了李兆龙这一代,更是综合了前人的长处,大胆采用色彩鲜艳的彩纸进行装饰。他制作的板凳龙,不仅造型逼真,而且在彩色上艳丽夺目、夺人眼球。

与莲湘表演人数的灵活多变一样,沙沟板凳龙的表演,其人数也不是固定得那么严格。人少时既可独龙腾空,亦可二龙戏珠;人多时则可组成五龙闹海,也可以九龙会聚。这样一来,就比通常舞龙一定要十几个人,每一“拿”都得有人,要来得灵活。舞龙成员中,就算是有人突发状况,不能“出会”,组织者只需稍做调整,板凳龙表演仍然照样进行。

2003年,兴化沙沟的段式板凳龙,登上了中央电视台“心连心”艺术团表演舞台,让从事这一民间艺术的农民们很是兴奋和激动,也让我对这种新的舞龙形式有了新的期待。

说了“龙”之后,似乎自然而然要说一说“狮”。在民间,龙和狮子都有着祥瑞之兆。龙和狮子的民间表演,几乎是不可或缺的。不过,用一个小小的村庄来命名一种狮子舞,显得有点不对称。再怎么说,狮子也是百兽长,落魄到一个小小的千户村,这中间有着怎样的机缘?实在让我好奇。我们一直认可的狮舞,有南北之分:南狮、北狮。一个并不起眼千户小村,怎么就敢冠以“千户狮子舞”之名呢?

…… 

(未完,全文见《大家》2021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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