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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一树梨白

2023-03-23抒情散文甫跃辉
花中最引人注目的,或许当数桃花,一夜春风忽来,房舍前后偶尔的一两枝,静静地开着。虽然是静的,可任谁从边上经过,都会觉出一种不可忽略的热闹。“杏花枝头春意闹”,这“闹”字实在……

花中最引人注目的,或许当数桃花,一夜春风忽来,房舍前后偶尔的一两枝,静静地开着。虽然是静的,可任谁从边上经过,都会觉出一种不可忽略的热闹。“杏花枝头春意闹”,这“闹”字实在妙极。和桃花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梨花。

梨树在坝区不多,村里似乎也没人家种植。小时候见到的梨树,都是在山里。幽静,潮湿,清冷却又明艳,是我对那些梨树的深刻印象。随着时间推移,它们更增加了一份悠远的气息。

我家的东面山上,从汉村往东上山,经过一片繁密的小树林,一片荒废的茶园,下坡又上坡,来到一处仿佛深藏在山林腹地的园子。这是很大的一片梨园,梨树一排一排,颇有规章,并非胡乱生长。好多次我是和奶奶一起到这儿的,奶奶说,这些梨树是生产队时期种的了,后来梨树没人管理,它们便在这片山坡自生自灭。当然,它们并没有“灭”,一年又一年,都活下来了。那么多细软的枝丫一年一年朝向天空生长,这棵树的枝丫和那棵树的枝丫在空中轻轻相碰,悄声说着我听不懂的言语。立在满坡的荒草和枯叶间,静静地听,到处是这样幽静而闪亮的声音,蛛网似的,不断扑到脸上。

这是菌子到处生长的季节,梨树底下的草丛中,不时能见到菌子,有铜绿菌、汉谷菌、奶浆菌、黑大脚。据说梨园外的沙地里有鸡枞,我是没见过,低头扒拉草丛,多的是大红菌、松毛菌这些不能吃的菌子,比菌子多的是半黄不绿的梨。抬头往上看,偶尔在高远细瘦的枝头,坠着一两个梨。真是喜出望外。也曾爬上去过一两棵树,想尽办法将那孤悬如星星的梨子摘下来,咬了一口,酸涩难当。后来,便常常从地上捡起掉落的梨,对准枝头的梨扔上去,砸下来尝一尝,若滋味还过得去,再看树上还有没有别的果子。不过,要把梨从枝头砸下来是不容易的,一棵梨树,能留下几颗果子,也是不容易的。每年都是,在梨刚刚有些囫囵样子的时候,就有许多人背着篮子上山,将青涩的梨摘尽了,一篮一篮背回家喂猪。如今想来,似乎有一年,妈妈曾经背过小半篮回家,我们将那些紧闭着嘴的绿皮梨削去厚而涩的皮,切块后用盐辣椒腌了吃——但这忽然涌现的场景让我疑惑,不确定这是真实的记忆,还是虚构的想象。

我确定的是,我从没见过这片梨园开花。

那得是何等的盛况啊?只要见过一次,那些雪片似的梨花,一定会不断在记忆里回访,一年一年飘落,堆垒起厚厚的雪野。

再一细究,我甚至没在小时候见过梨花。我最早见到梨花,是高中时候了,施甸一中西边教师宿舍前有几棵老梨树,每年总会开花,我和弟弟时常在夜里走到那儿,看那些花影在墙上细碎而无声地晃动。再后来,去县城石鼓坡顶吃饭,头顶便开着三五枝梨花。更多的梨花,也是差不多这时候见到的。村口种了一片梨树,估计比山里那片梨园的规模还要大,才不过一人多高,已经开花结果了。那些花仿佛剪碎的纸屑,在精确的时间里,流水线工人似的,被安排在梨树枝头。好多次我从边上经过,也会停下来看一看,但总觉得,这些花开得太人工。想要把它们想象到小时候所见梨园的上空,显然有些勉强。

以上全部叙述,自然是为我接下来所遇到的梨花做的铺垫——

在砀山遇到满足了我全部想象的梨花、为我补上梨花这一课之前,我并没意识到梨花在我生活里的缺失。而当我在砀山遇到梨花了,我才意识到,这缺失是多么突兀且不可忽视。

我吃过那么多梨,也见过一些梨花,但实实在在见到符合“艳静如笼月,香寒未逐风”(钱起)、“常思南郑清明路,醉袖迎风雪一杈”(陆游)、“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丘处机)、“玉作精神雪作肤,雨中娇韵越清癯”(赵福元)、“缤纷紫雪浮须细,冷淡清姿夺玉光”(阮南溪)、“仙姿白雪帔青霞,月淡春浓意不邪”(方回)等诗词里的梨花,在砀山是第一回。

那也是一片梨园,远远大过我过去三十多年所见的梨园。砀山的梨,吃过的多了。砀山的梨花,却还是头一回见。在见到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我想象过梨园的宽广,也想象过梨花的繁盛,纵然如此,等一步步深入梨园,目之所见,还是远远超过想象。那两棵梨树王,树干枝丫粗壮,仍被繁盛的梨花压得弯塌下来,仿佛只要朝着枝头轻轻吹一口气,那些梨花便会纷纷飞去,而低垂的枝头也会倏然弹起。

梨树间的空地上,一丛丛二月兰也正开得繁盛,紫色的向四面八方平铺出去的花朵,恰和雪白的高低起伏的梨花两相映照,彼此呼应。紫色是重的,白色是轻的。在这白色和紫色之间,站一会儿,走一阵儿,又觉得二月兰的紫色是轻的,梨花的雪白才是重的。那望之不尽的梨花,层层叠叠地铺展开去,犹似悬浮在半空之中的十万雪山。山顶天空湛蓝,似有不可见的神灵俯瞰这人间大地。有人在唱着古老的戏文,戏文一句一句传来,在一句一句古老的风里,梨花片片吹落,增添层层静谧。

从砀山梨园出来,仿佛是重回人间。渐渐的,那些过于繁盛的梨花,几乎成了一个过于美好的大梦。而此刻,我想象着小时候那片山坡上的梨园——那同样是一片远离纷扰的净土,那些细瘦的枝丫终于能够纷纷开出繁花——砀山梨园那般雪山似的繁花。

和桃花形成强烈对比的,真是梨花么?我现在忽地有些怀疑。桃花红,梨花白,桃花是热闹的,梨花是寂静的。而有时候,又似乎恰恰相反。不,更多时候,它们都是兼具热闹和寂静的。它们的热闹,衬托出寂静。它们的寂静,衬托出人间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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