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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老顽童”孙幼军

2023-03-23抒情散文简平
孙幼军被誉为“一代童话大师”,这是实至名归。他创作的童话《小布头奇遇记》《没有风的扇子》《小狗的小房子》等都是中国儿童文学的经典,滋养了一代又一代读者。其实,孙幼军……

孙幼军被誉为“一代童话大师”,这是实至名归。他创作的童话《小布头奇遇记》《没有风的扇子》《小狗的小房子》等都是中国儿童文学的经典,滋养了一代又一代读者。其实,孙幼军并不是专业作家,所以,当我第一次叩响他大学寓所的门铃时,心里也有一点疑惑。他的本职是北京外交学院教师。

我自己都不清楚读过多少孙幼军的作品了,我熟识他笔下的怪老头儿、小猪唏哩呼噜、橡皮小鸭、流浪儿贝贝、铁头飞侠……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机会拜见这位我国最早获得国际安徒生奖提名的童话大家。机缘巧合,我所供职的上海广播电视台雄心勃勃地欲在动画片领域大展身手,遂让我开列一张可以改编为动画片的儿童文学作品“清单”。我脑子里当即闪过了孙幼军以及他的童话《小布头奇遇记》。于是,2008年11月,我终于见到了孙幼军。当我说他被公认为“童话大师”时,他连连摆手,大声地笑道:“我才不是什么‘大师’,我只是一个老顽童!”

孙幼军告诉我,他打小时候起就很淘气,天性好玩,对什么都好奇,什么新鲜事都想尝试。抗战时期,6岁的他跟随家人流浪关内,每每听见外面飞机呼啸而过的声音,都会飞快地跑出去看个究竟。孙幼军会唱京剧,二胡也拉得很溜,高中时还曾获得过吉林省花样滑冰亚军。他在北京大学念的中文系,毕业后分配到北京外交学院,翻译过不少外国儿童文学作品,他说儿童文学才叫好玩。结婚后,他“顽性”不改,夫人给他织的黑毛衣,袖子长了一截,他便把袖子伸过拳头,四脚着地,扮成黑猩猩的模样,夫人说他就跟一个小小孩似的。年过半百后,他照旧顽皮,驾着摩托车在北京城内疾驶,长发飘飘。有一次,儿童文学作家张之路开的是汽车,他开的是柴油摩托车,但他紧追不舍,几欲超车,逼得张之路不得不停车求饶,说他是“孙悟空再世”。

我和孙幼军坐在他家客厅的长沙发上聊天,我们都侧过身子,以便可以面对面交谈。孙幼军是黑龙江人,长得高高大大,脸略显方形,虽然时年已过75岁,但仍有一股英俊潇洒之气,除了耳朵有些背,全无老态。我与他商谈购买《小布头奇遇记》影视改编版权事宜。这部长篇童话自1961年出版以来,经久不衰,获奖无数。童话讲述了一个生动有趣而又有意义的故事:一个名叫“小布头”的布娃娃,因为胆小遭到伙伴们的嘲笑,又因为怯懦而失去了自己的主人。为了寻找主人,小布头勇敢出发,经历了一场又疯狂、又有趣、又感人的历险,最后,不仅交到了最好的朋友,获得了友情,也变成了一个勇敢的孩子,回到了主人身边,得到了久违的幸福。当我在“清单”上写下《小布头奇遇记》时,一帧帧画面已在我的眼前清晰呈现。不料,孙幼军一口回绝了我,理由是他自认为这部童话在艺术上存在一些不足,可能在改编时会发生困难。他非常真诚地跟我说:“光是去年,就有三家影视机构来找我购买《小布头奇遇记》的改编版权,但我都拒绝了,因为我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利益,而不为别人着想,如果别人买去后难以改编,白白费了大力,我会心有不安的。”听着孙幼军的话,我心里油然升起敬意。

回上海后,我与孙幼军始终保持着联系。他跟我约定,由于耳聋,不便使用电话,以电子邮件的方式进行联系。孙幼军这个“老顽童”70岁时学开车、学电脑,拿到驾照后,夫人担心他出意外,只允许他在学院大院里兜兜圈子。他技痒难耐,虽然陷过小树坑,撞过水泥墩,最后还是一溜烟开上了大马路。我没想到,孙幼军对电脑运用得如此娴熟,有一段时间我与他几乎天天都会写信,聊儿童文学,聊各自的创作,也聊世事人生。当然,我还继续跟他“泡蘑菇”,不想轻易放弃自己的愿望。作为儿童文学作家与影视制片人,我向孙幼军提出了一些解决改编可能遇到问题的建议,他觉得我的“专业意见”是别人从未说过的,而且与他的艺术观和价值观相一致。我们彼此间的信任,最终促成了《小布头奇遇记》影视改编版权合同的签订。我真的很高兴,成全了一桩美事,也实现了自己的一个心愿。

不久,孙幼军写信告诉我,说他最近一直在生病,医生怀疑他胃里长了什么东西,让他做个胃镜检查。孙幼军这个“老顽童”,到了这时候还不忘开玩笑:“我可是个‘铁胃’,钢铁里哪长得出那种东西来?”但我放心不下,趁着出差去看望他。果然,在经历两次脑血栓和反复胃出血后,他明显消瘦了,人仿佛垮塌了下来,虽然戴着助听器,但听力更弱了。他跟我说:“人家都不认识我了,因为我太瘦了。而且,我的记忆力也不行了,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最不可思议的是,有时连电脑也不会操作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很是沮丧。可不多一会儿,他的精神又高扬起来,他告诉我,在过去的一年里他还是写了六七部童话,每篇都有四万来字。我听后很是汗颜,他年老有恙,尚且如此勤奋写作,我哪里可以和他相比。

忽然,孙幼军想起什么来,站起身,走出了屋子。原来,他是到另一个房间拿他的新书去了。他热情地为我题签,当我把书捧在手上的时候,我似乎能感受到他熨贴在书上的温度。这时,他“央求”我说,我们可否拍张合影,我说当然可以啊。原来他“顽性”又起,他说尽管有时不会使用电脑了,可他这次一定要试着将照片通过电子邮件发给我,“我不相信我就这么完了”。第二天,我就收到了他发来的邮件,说他发了照片,问我有否收到。我没有收到,便回复他说,您可能忘了粘贴附件了。当天,他执拗地再次发来邮件:“明明我发了照片的,不知道为什么收不到,难道是因为照片上的我吓人,目光迟滞,一副老年痴呆的样子?我不甘心,再试一次。”他是那么执着地想证明自己,虽然仍未见照片,可我不忍心,于是回复他说:“这次,照片发成功了,您真的太棒了!”当我敲击键盘,将这封邮件发出去的那一瞬,我的眼睛潮湿了。我一直没有收到那张照片,但我一直保存着他写给我的所有邮件。最后一封邮件,是2014年12月6日发给我的,此时,离他去世仅8个月。

很长时间里,我都无法接受孙幼军已经去世的现实。有一次,我在梦里见到他,与过去和他在长沙发上聊天的情景一模一样。那天,他告诉我说,《小布头奇遇记》是他一次生病住院时突发的灵感——家人为了逗他开心,在他的病床上放了一只布偶,他顽童般地用手指戳了戳布偶的脸颊,幻想它变活了,而后出去冒险了:“有那么一个小布头……小布头?小布头是什么呢?小布头,嗯——他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布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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