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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物的情趣

2023-03-23抒情散文汪政
如果说我对掌故总抱有一种复杂的态度的话,那么对博物志之类的倒是十分称赏的。掌故总有捕风捉影的一面,因掌故而起的风波和误会实在不在少数。而博物志则以介绍知识、考证名……

如果说我对掌故总抱有一种复杂的态度的话,那么对博物志之类的倒是十分称赏的。掌故总有捕风捉影的一面,因掌故而起的风波和误会实在不在少数。而博物志则以介绍知识、考证名实为主,对人们认识世界实在大有助益。

现在有不少报刊的人物专访总喜欢设一问:对你影响最大的一本书是什么?我非名人,无资格去答,若一定要问我,答案是《十万个为什么》。当然,这套书并不是理想的博物志,其介绍的侧重点似在理而不在物,更谈不上文笔和趣味,但我仍不能忘怀,毕竟是它给了我科学的启蒙。

写好一本博物志确实不易,号称我国第一部博物志的西晋张华所撰《博物志》,其间窜进许多神怪离奇无可征信的玩意儿,所以后人把它归入到小说家言当中。事实上,从文体上讲,中国古代博物志与笔记并无什么太大的区别,因而,除了专门的博物志,我们在中国古代笔记中也能读到不少博物,如《荆楚岁时记》《酉阳杂俎》《鹤林玉露》《夷坚志》《东京梦华录》等。这种模糊的文体使得中国古代的博物染上了许多文学的味儿。

特别是宋元以降,博物文章往往加进许多藻绘咏叹,一变而为小品,于是,本属“科学”的东西便有了审美的性质而变得有趣味;一种寻常的动植物,竟然有那么多的牵扯,与乡情民风、地理人情一结合,就会生出无限的质朴、谐和、醇厚和诗意来,这很能让文人们把玩并想起许多世界的美好。可见,博物显然不只是“多识于鸟木虫鱼”了。下面不妨抄读一则:

纺织娘,北人呼为聒聒儿,似蚱蜢而身肥,音似促织而悠长,其清越过之,有好事者捕养焉。以小稭笼盛之,挂于檐下。风清露泠之际,凄声彻夜,酸楚异常。梦回枕上,俗耳为之一清。觉蛙鼓莺啼,皆不及也。故韵士独取秋声,良有以也。每日以丝瓜花或瓜穰饲之可久,若纵之林木之上,任其去来,远聆其音,更为雅事。(清·陈淏子《花镜·纺织娘》)

前面的话确实不假,博物写成这种类型已折射出文人的一种精神,一种与大自然相亲相容的应答关系。自然人化了,人也自然化了,物我不分,在此中领悟生命的奥秘和人生的底蕴。

我以为这是中国博物的特色与西方的不同,法国人法布尔写的博物很有名,老早就译过来了,看上去就是另外一种味道,现在不少课本里还以他的作品作题材,被放在“说明文”的体裁里。它长于科学而短于情趣,总不能见出“我”的精神来。

我以为中国文人写的博物所体现出的意味实在不局限于博物文章,它已化为一种人生态度,散布弥漫于文人与自然的观照之中,在专注之中有一种洞然生命的平常心。所以,一花一世界,一木一精神,自然与生活中本来琐屑不堪的事物也因之变得生趣盎然,雅致可喜。

所以,只要有一点中国传统文人派头的,即或在科学发达的现在,也喜好此类文字,像汪曾祺、孙犁等。汪曾祺的小说中就有不少博物文字,他也喜欢看,以为这类东西可以颐人性情、长知识,而且,语言也好(《谈谈杂书》)。他不但喜欢读,也喜欢写,他的散文集《蒲桥集》中就有许多这样的篇什。

我上面谈的意思汪曾祺有个类似的说法:“或问,你写这些昆虫什么意思?答曰:我只是希望现在的孩子也能玩玩这些昆虫,对自然发生兴趣。现在的孩子大都只在电子玩具包围中长大,未必是好事。”这段话的意味很丰富,博物本来无所不包,在自然世界(含人工世界)面临现代科学技术冲击的情况下,博物成为文人亲近自然的精神家园。

我对中国文人写的博物的定性是“科学”加“情趣”,现在科学的任务已由教育和其他传播渠道去担任了,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情趣。不过,现在有汪曾祺这种情趣的已越来越少了,我们也很少再能读到这样的博物了,真让人有说不出的怅惘。

前些时在上海偶得一本旧书,枕玉先生的《博物述林》。虽然写得情趣稍欠,但笔涉古今,读来依然饶有兴味,聊胜于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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