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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庐山最大的隐士与“天下第一梦”

2023-03-23抒情散文陶勇清
中国名山,不可胜数。每一座名山皆有悠久的文化,既有传统文化,又有西洋文化,而儒、释、道俱全,政治、军事、建筑文化皆备者,古往今来,庐山当属唯一。

2009年,当代著名学者季羡林……

中国名山,不可胜数。每一座名山皆有悠久的文化,既有传统文化,又有西洋文化,而儒、释、道俱全,政治、军事、建筑文化皆备者,古往今来,庐山当属唯一。

2009年,当代著名学者季羡林先生为庐山题书“人文圣山”。据说这是季大师的绝笔,四个月后先生与世长辞。人文圣山这个当之无愧的响亮名称犹如一束强光,穿透云雾,使庐山傲立中外名山之巅。

仙人之庐 幸运之山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庐山流传最早的当是匡俗的故事。周武列王时代,一个叫匡俗的人进庐山求仙学道,天子想请他出山,匡俗拒不肯从,当人们找到他的住处,却只见到一间茅庐,匡俗已化仙升天。由此仙人之庐——匡庐,成为传说中庐山最早的名称。

公元前126年,汉武帝元朔三年,年轻的司马迁在庐山跃上葱茏,眺望传说中大禹治水时疏浚过的九江。30年后,他在《史记·河渠书》中记载:“余南登庐山,观禹疏九江。”“庐山”就这样第一次正式登上历史舞台,也开启它辉煌的文化旅程。

两晋时期,庐山文化浓度之高,已鹤立于全国名山之列。那时,佛教宗师慧远和道学宗师陆修静曾先后在庐山弘扬教义。慧远开前人未有之先例,将当时本土最流行的儒学、道学、玄学三门学问同外来的佛家思想糅合在一起,自然渗透,悄然融合,开创了“佛教中国化”。陆修静在庐山著书立说,对本土道教典籍进行了汇总,创建了统一的道教仪式,开创了“道教殿堂化”。他们驻足的东林寺和简寂观便成了此后中国文化的两个重要的精神栖息点。当然,那个时期使庐山突然之间变得文采斐然的,还有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在差不多的时候拥有过陶渊明的归来。陶渊明的传奇行迹,山水田园情怀、千古诗句以及思想精神的光辉都与庐山密不可分。

庐山是何等的幸运,由司马迁这样一位伟大的人物和《史记》这样一部伟大的经典来为它报幕,由陶渊明和一僧一道来登台表演第一幕大剧,为庐山作了高品位的文化奠基,从此,整个庐山就堂而皇之地登上了中国文化殿堂。

归来便成一座丰碑

历史上,学术界普遍认为陶渊明是庐山最大的隐士。其实庐山并非陶渊明刻意选择的遁世场所,只因为这里是他实实在在的家。1600年前陶渊明就出生在庐山南麓、鄱阳湖畔一个叫“上京”的地方。虽然陶渊明一生多次搬家,但都没有远离过庐山。随着历史沿革的变迁,陶渊明家乡所属的管辖区域,名称也经历过无数次的变更,或柴桑、或浔阳、或江洲、或九江、或星子、或南康。直至2016年经国务院批复,撤销星子县,设立庐山市,这样渊明故里又回归到庐山市。历史在不经意间再一次将陶渊明和一座名山完全自然地融在一起。

陶渊明从29岁开始,短短的十三年间先后五次出仕,但每一次都是任职不久便辞官归家。尤其是最后一次辞去做了83天的彭泽县令,就永远告别了官场,再也没有离开故乡庐山。要说陶渊明是隐士实在是牵强的,客观地说陶渊明就是一个不愿做官,选择回乡靠耕种养家糊口的农民。当然,陶渊明不是一个普通农民,他是一位诗情浩荡,心境辽远的农民;是一位思想丰厚,骨气奇高的农民。陶渊明的归来,不是害怕困难的逃兵,而是一个不愿与历史上最黑暗、最混乱的官场同流合污的勇士。陶渊明辞官回归的家园,是“荒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的地理家园,也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心灵家园,更是超脱庐山高度,跨越时空长度的文化家园。从此陶渊明可以荷锄晚归种豆南山下;可以与邻人秉烛饮酒到天明;可以俯仰天地泛览周王传;可以邀朋友登高远足游斜川;可以临清流赋诗文;可以卧醉石梦桃源。

庐山到处都布满陶渊明的足迹,也到处留有陶渊明传说。陶渊明的归来,其意义远不止为中国田园诗歌开宗立派。他的归来,虽然使彭泽县短暂地少了一个平凡的县令,却为庐山乃至大中华永恒地矗立起一座丰碑。

诗居田园——开创了诗歌艺术的高峰。陶渊明的诗生长于田园,发扬于庐山,历经时光的洗礼,成为中国诗坛最重要的流派之一。正如朱光潜先生评价:“中国诗人中,可以和他比拟的,前只有屈原,后只有杜甫……但都没有他那么醇,那么炼。”

心居田园——成就了伟大的道德人格高峰。陶渊明从爱好田园到心归田园,经历了复杂痛苦的心路历程。梁启超说:“陶渊明在官场里混的那几年,像一位一生爱好自然的千金小姐,强逼着去倚门卖笑。那种惭耻悲痛,真是深刻入骨。”最终在彭泽县令位置上感受反思“饥冻虽切,违已交病,”并幡然醒悟“觉今是而昨非”,毅然将印绶丢弃在县衙,完成了人生历程最重要的转折。千古名篇《归去来兮辞》也成为陶渊明道德人格实践的记录。“归去来兮!”这一声声深情的呼唤,是对污浊社会的批判,对人生迷途的反思,对自由的向往,对田园的留恋……从此,中国文化史上诞生了一种新的人格范型。林语堂赞云:“这位中国最伟大的诗人,也是整个中国文化传统上最和谐,最完美的人物,他永远是最高人格的象征。”

身居田园——构筑起社会政治理想的高峰。长年田园躬耕的辛苦,自身生活的日益贫困,社会的黑暗混乱,百姓的流离失所,使得陶渊明晚年的思考从个人得失感受扩展到社会未来前景和人们生活出路的向往。他写下了著名的《桃花源记》,在他勾勒的桃花源里与我们寻常所见所闻是如此地接近: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热情好客,淳朴善良。它的背景是随处可见的乡村风景,它的现实是没有剥削压迫,没有战火硝烟,没有官家骚扰,无关世事变化的乡村生活。它虽然只是一个空想,但这个美丽的空想却将世人生活的理想提高到一个全新的境界。这是个让人无限憧憬的境界,是人们相信通过努力可以抵达的彼岸。所以千百年来,追梦路上从不寂寞。

山也不再寂寞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正因为有了陶渊明,从此庐山再也无法寂寞。循着陶渊明这位精神世界里巨人的足迹,庐山便渐渐成为后世历代文人墨客登临膜拜的圣山。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的李白,从25岁到57岁,一生五次登临庐山。当代学者余光中曾经这样赞颂他:“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这样一位心比天高的“诗仙”,遇上陶渊明也立马放下身段,吟出了“何日到栗里,一见平生亲”的诗句,既生敬又生爱。不知是否受陶渊明的影响,李白在庐山还萌生“吾将此地巢云松”的愿望,有心终老于此。在李白诗词中也有不少是受陶渊明诗的影响:如陶渊明诗曰:“挥杯劝孤影”,李白诗曰:“独酌劝孤影”;陶渊明诗曰:“但得琴中趣,何劳弦上声”,李白诗曰:“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等等,李白诗句:“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更是把陶渊明“我醉欲眠卿且去”的酒话改都不改就直接化为自己的诗句,并由此使全诗格调清雅,突显神奇。

因“越职言事”遭到贬谪的江州司马白居易,对陶渊明这位前辈一直怀着仰慕和崇敬。他在《题浔阳楼》中说:“常爱陶彭泽,文思何高玄。”他甚至专程寻访渊明旧宅,并题诗作序:“今游庐山,经柴桑,过栗里,思其人,访其宅,不能默默,又题此诗。”诗云:“我生君之后,相去五百年。每读《五柳传》,目想心拳拳……不慕樽有酒,不慕琴无弦。慕君遗荣利,老死此丘园。柴桑古村落,栗里旧山川。不见篱下菊,但余墟中烟。子孙虽无闻,族氏犹未迁。每逢姓陶人,使我心依然。”真情实感,溢满字里行间。白居易还修筑草堂,也动了隐居此山的念头,他深情写道“庐山以灵胜待我,是天与我时,地与我所,座获所好,又何以求焉!”庐山的山水,亦或是渊明的精神,让白居易受伤失落的心境得到修复,变得平静和惬意。白居易还自称“异世陶元亮”,仰慕之极,非同寻常。

要说陶渊明的铁杆“粉丝”,非苏轼莫属。苏轼多次游历庐山,是悟得庐山真谛的第一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一诗出手,即成经典,转瞬便家喻户晓。苏轼在庐山对陶渊明足迹的追寻,就像他的和陶诗一样几乎没有留下空白。从上京故居,到东皋舒啸;从斜川西畴,到栗里南村;从东篱采菊,到南山种豆;从五柳醉石,到东林虎溪,都留下了两代伟人重合的印迹。难怪苏轼对陶渊明,没有一句微词,没有一点批评,除了仰慕,还是仰慕。他在给弟弟苏辙的信中说:“吾于诗人,无所甚好,独好渊明之诗,渊明作诗不多,然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自曹、刘、鲍、李、杜诸人,皆莫及也。”苏轼对陶渊明的崇拜到了什么程度呢?他一生坎坷,厄运不断,何以解忧,唯有陶诗。“每体中不佳,辄取读,不过一篇,唯恐读尽后,无以自遣耳。”描述他不顺心或身体不舒服时,就找陶渊明的诗来读,但每次只读一篇,因为渊明诗不多,他怕一口气读完了,以后就没有排忧遣闷的读物了。读陶诗、和陶诗成为苏轼生活方式之一,几乎陶诗每篇必读,每篇必和。据统计,苏轼共和陶诗一百零九篇。苏轼说自己并不只是喜好陶诗,更是仰慕陶的为人。不但读出了陶诗的寄托,更为陶坚守节操而叹服。宋代方回在《病后夏初书近况十首》(其十)中说“折腰彭泽不归去,未必东坡肯和陶。”正是精神和心灵上的契合,使陶渊明和苏轼跨越时空而心有灵犀。

中国理学集大成者朱熹从淳熙六年三月任南康知军,在渊明故里为官两年有余。上任伊始,即发榜寻找陶迹,多次赴栗里、南村、醉石、上京、康王谷考证陶迹,缅怀陶公,同年四月在考察渊明醉石后留下《陶公醉石》诗云:“予生千载后,尚友千载前,每寻高士传,独叹渊明贤。及此逢醉石,谓言公所眠……临风一长啸,咏以归来篇。”并许下“为君结茅屋,岁暮当来还”的愿望,决定在醉石傍为渊明建纪念馆。虽因任期灾情严重,未能实现建馆之愿,但他一直放不下此事,离任后,特为纪念馆题书“归去来馆”四个大字。也许是受到庐山文风浩荡的影响,朱熹对白鹿洞书院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使之成为中国思想界的一座丰碑。

在追寻陶渊明足迹的路上,还有杜甫、王维、孟浩然、欧阳修、周敦颐、黄庭坚、辛弃疾、陆游、王守仁等等,不管他们的足迹是否登临庐山,但慕陶品、赏陶文、和陶诗、追陶梦、学陶公成为历代文人的一种时尚,如山泉,似江河,始则涓涓,继则潺潺,再则浩浩,蔚为大观。

正是这些鸿儒云集,使得庐山人文荟萃、智能饱和,人与山,文化与自然,传统与现代,交相辉映,人文日新,给中华民族文明史生生不息地挥洒出闪亮的光芒。

庐山天下悠

2016年2月,习近平总书记到江西视察,赞美“庐山天下悠”。一个“悠”字,道出了庐山“真面目”的独有风情。它的内涵丰富:山的历史、文化、自然;山的风韵,灵动和从容;还有山民生活,民风民俗,都包含其中。

说到“庐山天下悠”,不免使人联想到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句。苏轼盛赞:“因采菊而见山,境与意合,此句最有妙处。”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把陶渊明劳作之中,无意见山的诗句当作“无我之境”的典范。“悠然见南山”,是庐山悠然,或是渊明悠然,还是人山共悠然,此间真趣,欲辨无言。但陶渊明在大山之中,悠然的生活,悠扬的诗文,悠远的心境,悠静的思索,悠久的桃源,还有后世对陶公悠长的仰慕,构成“庐山天下悠”最具代表性的印证。

记得毛泽东主席在1959年的夏天,由于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在庐山召开,他第一次登庐山,心情轻松愉快地把这次会议,称为“神仙会”。“仙人之庐”召开“神仙会”,是人为安排,也是历史巧合。据说会议初衷就是要集思广益,问道中国发展之策,百姓富裕之路。毛主席跃上葱茏,纵览云飞,写下了著名的《七律·登庐山》。他把庐山称为“飞来之山”,“一山飞峙大江边,跃上葱茏四百旋”。他在高山之巅浮想联翩:“陶令不知何处去,桃花源里可耕田?”他想到了陶渊明,想到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千百年来“桃花源”一直成为中国百姓追求美好社会,美好生活的梦想,而共产党的初心就是要把这种梦想变为实现,让中华民族复兴,人民生活富裕,并为之前赴后继,不断奋斗。

在庐山陶渊明故乡,长年流传着这样一首歌“有一个美丽的梦很长,很长,追寻千载依然令人心驰神往……”这是迄今为止世界上最悠长、最美好的梦。陶渊明以后世上也不乏做类似梦的人。1200年后,欧洲出现了“乌托邦”式的空想社会主义,又过了200年,诞生了马克思主义的科学共产主义理想。从陶渊明的“桃源梦”,到欧洲“乌托邦”式的“空想梦”,再到马克思的“理想梦”,称得上“世界梦”的三部曲。但“桃园三结义,老大是渊明。”庐山乃“世界梦”的发源地,可谓“庐山桃花源,天下第一梦”。

“庐山天下悠”,“庐山天下梦”。“人文圣山”和陶渊明永远是难以言尽的话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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