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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糊灯笼

2023-03-20抒情散文刘东妮
“正月十五雪打灯。”这句谚语描绘的是一个已近乎消失的年节传统,五彩的灯笼似乎只在岁月的深处摇曳、闪烁。不知为何,大都市的流光溢彩有时更让我想念从前,感觉今年的正……

“正月十五雪打灯。”这句谚语描绘的是一个已近乎消失的年节传统,五彩的灯笼似乎只在岁月的深处摇曳、闪烁。不知为何,大都市的流光溢彩有时更让我想念从前,感觉今年的正月十五应该继续下一场大雪,应该有很多孩子手提一盏红烛灯笼在街上奔跑,应该存在一些黑暗的街角等待他们去照亮,应该还有天空绽放的礼花。甚至,还有些许彼此惊吓和开心的游戏、与大人一起忙年的快意。

小时候对于过年的记忆,除了穿新衣服、放鞭炮,最有意思也最磨人的一件事,就是一家人坐炕头上糊灯笼了。我和妹妹、弟弟带着一种既不心甘情愿却又好奇添乱的玩性,叽叽喳喳,手忙脚乱地给父母递送各类备用材料:玻璃、糨糊、纸张。一家人手里不闲,话语连篇,指指点点,好像除了老爸,个个都是行家里手、灯笼专家。当一盏灯笼拼接、塑造完成,姊妹三个便是一阵欢呼。触摸着凉凉的玻璃,高高地提在手里,旋转着仔细观看,感觉老爸才是天下最有能耐的巧匠,三下五除二就创造了玲珑剔透、五彩斑斓的奇迹。那一刻,我能想见,很多街坊邻居的孩子提着父亲和我们制作的灯笼走进大街小巷,大呼小叫地嬉闹着、玩耍着,一团朦胧而温暖的光照亮了倏然飘过的雪花,照亮了他们被寒风冻红的小脸蛋儿。

东北的冬天,地冻得梆梆硬,风如针扎脸。我们早早就期盼着放假。除了在冰上玩爬犁,大多数时间是猫在屋里的炕头上。天再冷,大人们也要坚持上班,每天傍晚,老爸总是胡茬子挂着白霜回家。临近腊月,开始忙年,我们家忙年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制作玻璃灯笼准备五颜六色的材料。

老爸每天都会拎一黑皮兜子排列整齐的玻璃片回来,进门后,便一打打(十片为一打)地竖着摆在进家门小棚子的墙根下,两米宽的墙根大概要摆两排、六七层之多。玻璃有长方形和梯形两种,长方形的每片约高10厘米、宽6厘米;梯形的则长6厘米、宽4厘米。在老爸的讲述中,我知道,一个灯笼要用十二块玻璃。待玻璃码放齐整就意味着我们要开工了。此时,老妈会抽空去供销社买回各种颜色的电光纸,深蓝、浅绿、水粉、大红、粉红等,闪着美艳的光泽。晚饭后,奶奶会把黑色长方的小桌子搬到炕上。我们姊妹仨兴奋地在炕头手舞足蹈,期待着赶快动手,好像我们才是干活的主角。老爸把糨糊倒到大碗里,还是像往年一样,仔细讲解一遍注意事项。记得最特别的一点,就是玻璃片与玻璃片连接处要空出一点点缝隙。老妈边听边把各种颜色的电光纸剪成一厘米左右宽的条。准备就绪,奶奶和妹妹负责在同一色的纸条上刷糨糊,妈妈和我负责把两个长方形玻璃片按长边对齐,再留一点点小缝隙粘到纸条上,这样才能把四片玻璃用三条同色的纸条粘好,然后平铺到炕上烙干。弟弟在炕上嘻嘻哈哈地跳来跳去,偶尔也会帮忙,小心翼翼地把干好的四片连体玻璃递给老妈,她再把玻璃最外边的两片粘合,一个竖着的长方体玻璃筒就呈现出来。梯形的四片同样做成一个玻璃筒,然后把两个梯形玻璃筒边对齐,分别粘在长方体玻璃筒的上下两段。一个上下口小、中间肚大的灯笼主体就神奇地完成了。上口小是为了兜风,以免蜡烛被吹灭。有时玻璃片之间距离留小了,玻璃筒会撑坏糊边的彩纸;有时缝留大了,玻璃筒会七扭八歪地变形。这都属于残次品,统一放到一起,等老爸修理。修理不好的,我们就自己拿去玩儿。做灯笼的最后一道工序是上底(底是活的,可以随意抽出来)。老爸将提前割好的小木板固定好,木板正中心插一枚尖朝上的钉子(插蜡烛用),对角线用两根硬铁丝相连,在灯笼的上口扭一个弯,再缠上当把手的小木棍,这完美的灯笼就齐活了。

年前忙活一个多月,能糊二百来个小灯笼。小年前两天的晚上,老爸老妈开始带着我们走街串巷地兜售。市里有固定的几条街可以摆摊卖鞭炮、灶糖、对联等年货。穿着暖和的棉猴,我们姊妹仨每人提一个插着蜡烛的小灯笼,自豪地穿梭在人流中,特别显眼。来来往往的人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看我们、看灯笼,带着孩子的大人基本都会花一块钱买一个,几条街逛下来就卖出十来个。东盛路电影院是人最多的地方,灯笼卖得最快。一次,连我们仨手里提着做展示的灯笼都卖光了,晚上9点多回到家,眉毛是圣诞老人式的,手冻得僵硬不能屈伸。爸妈顾不得脱下外衣,迫不及待地把兜里的钱往外掏,一大把一大把的一块钱,那掏钱的手突然变得灵活起来,也不僵硬了。我和妹妹困意全无,在一旁兴奋地看着。我们发财了!今年可以多买新衣服了(实际依旧是每人一套)!那些个夜晚,几乎都是在奶奶的催促下,爸妈才结束反复数钱的流程。

灯笼一般要一直卖到年三十,价格则从前几天的一块钱一点点往下降。开始是少了一块钱绝对不卖的,到腊月二十六七已是一块五两个,随后便是五毛钱一个,最后一天两毛钱也卖了。如果还有余货,那就留着正月十五再卖两三天。不知道为啥,大人们年前忙得欢,年后好像就懒了下来,所以囤积的灯笼基本是年前争取卖净。年后无事可做,日子又变得漫长、安静了。有件事更令我感到自豪。在我们家卖灯笼的第三个年头,街上也出现了和我们一样的父女,卖着一样的灯笼。老爸当时乐颠颠且骄傲地跟我们说:“看,有人跟我学艺了。”

多年以后,和老爸还经常谈论糊灯笼的事。我一直不解,哪来的那么多玻璃片?老爸说,那是他在单位干的私活。从年初就开始做准备,随时捡来废弃的玻璃,堆积到他的小屋里,抽空就按尺寸加工,日积月累到年底,再往家里一兜兜地拿。我哈哈笑着跟他开玩笑,说你可真行,拿单位东西,上班还干私活,多亏我没招你这样的员工。老爸只是眯着小眼睛得意地笑。几天前,我想记录下当年糊灯笼的细节,就视频“采访”远在海南的他。有些地方因为听不明白,他跟我着急起来,第二天却发来视频,居然用家里的纸盒做了一个,并详细给我作了演示、讲解。

我突然感到一下子回到了孩童时代。老爸还是那样年轻,领着我们走向年节的夜晚,灯笼暗红的光晕映照在脚下的白雪上,雪地吱吱作声,光影左右摇晃。雪花纷扬,冷风簌簌,我们的笑语在街边飘荡,远处的鞭炮传来声声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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