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曦如村酿

冬日早晨的太阳，是从河对岸的那片林子，慢慢移过来的。

暖暖的阳光适宜负暄，对于那些喜欢晒太阳的人，风平静，阳光如瀑，这难得的好天气，就坐小马扎上晒太阳。

古人对负暄，津津乐道。宋代周邦彦《曝日》诗云，“冬曦如村酿，奇温止须臾。行行正须此，恋恋忽已无。”冬日阳光，如村中酒坊陈酿，愈品愈有滋味，愈晒愈有意趣。通过这首诗，大致可以知道老周对晒太阳有着独到的体悟。

文人嗜酒，也负暄，沉浸于负暄的情境，一边晒，一边吟诗，没有比这更幸福温暖的事情。

负暄有好心情，随日光慢慢升腾而出，油然而生，然后踱到村中老酒坊沽一瓶好酒，就有了一天好心情。

对一个善饮者而言，酒的档次并不是杯中首选，而村酿那一口醇香，却是亲切、地道，适合了几十年的老味道。荒野小村里酿出的清液，用高粱、糯米、玉米酿造。那爿小酒坊里，有几只大缸，热气腾腾，老远就能嗅到酒的香气。水气蒸发，酒便流了出来，纯酿如细泉，汩汩而出，呷一口，一股暖流，一直淌到胃。

有时候，一面布质小酒幌，在乡村上空摇晃，负暄的人，站起来拍拍衣上的灰尘，径直去了小酒馆。老酒坛子里，有适宜乡人酒精浓度的村酿，绿豆酒、荞麦酒，酒花飞溅，酒气清冽、芬芳，让人陶醉其间。乡下酒馆是农人的精神菜园，酒不尽兴，额不流汗，不醉不归。

郁达夫《江南的冬景》说，“清早，太阳一上屋檐，鸟雀便又在吱叫，泥地里便又放出水蒸气来，老翁小孩就又可以上门前的隙地里去坐着曝背谈天，营屋外的生涯了；这一种江南的冬景，岂不也可爱得很么？”这些文字所描摹的场景，有些江南风俗水墨画般的纹路，似乎还能听见老人小孩曝背闲谈的嘤嘤声。

忽然觉得，民生与苍生，就是从前百姓小人物晒太阳的样子，他们笼着袖子，坐在墙根避风处负暄，人就像一株有触觉，追逐阳光的植物。

冬曦很珍贵。寒雀也翘着尾巴，在没有树叶的枝干上晒一会儿，寒风中，嘴里啁啾几声，然后，“呼”——飞远了。

冬日晒被子，阳光晒在被子上，在夜晚缓缓释放。晒了一天的被子，晾在一根绳子上，被子花花绿绿，在风中摇晃，冬天的阳光，洒在被子上。俗世人间，除了烟火，还在冬日晒被子的盛大阵势上。

负暄，能约吗？几个人忙中偷闲，坐在一起晒太阳，会是一种什么的感觉。

最好是去乡下，竹舍茅屋前，身后是一堵黄泥老墙，阳光洒在身上，老墙做背景。一边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或是在农舍平坦开阔的院坪，屋旁有一棵高大的泡桐树，几个人坐成方形，如丰子恺漫画，围着一张小木桌。

是清坐，也是雅聚，清心寡欲地坐着，无所想，无所求，任清风流绪，阳光抚爱，演绎一段凡人俗世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