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温暖

和友人约饭的那一天，是上海典型的阴冷天，傍晚还飘起了细雨。这样容易勾起人愁思的天气，如果去那种食客摩肩接踵，人人手里勾一把湿伞的苍蝇馆子，恐怕更叫人觉得落魄沮丧。那家店是别人推荐的。店员的中式服装用色颇为大胆，女子穿淡粉色，男子则是新柳的那种绿。这样难以驾驭的颜色，穿在年纪极轻的人身上倒也不难看。他们都戴口罩，女服务员的脸上，眼睛以下的部位还蒙了一层白纱，有点像武侠片中神秘的侠女。店里的装饰走的是中国风路线，梁下挂着宫灯，饭桌上摆着手写的团扇。至于桌角上的那个小香炉，借给许鞍华拍《第一炉香》倒是不错。友人一落座，打量了一下四周，开口说：“下次带我父母来这里。”的确，虽然略微有点做作，但这花过一点心思的派头，老辈人想必会觉得颇受礼遇。冷菜的熏鱼做得温热脆嫩，酱汁的甜度不致于让人觉得腻，却掩去了草鱼的泥腥味。这道复杂程度相当毁厨房的小菜还是饭店里吃更稳妥，但如今及格的店家也不多了。一盘膏蟹醉花螺，上桌时还是滚烫的。卤汁的酒味相当醇厚，螃蟹选用的是台州的三门青蟹，花螺处理得极精细，一只只剔除了尾部再重新塞回螺壳里。推荐的人说这家店做的是江浙菜，但老板却是成都人。出于好奇点了麻婆豆腐和担担面。麻婆豆腐并非只老老实实放了豆腐，而是加了点蹄筋，味道居然也很好。面是江南的面，但红油是正宗的四川味。这样一家风格在江浙和四川之间摇曳的餐厅，据说在上海拥有一批稳定的回头客。上海是个大码头，食客自然也胸襟开阔。

新天地初冬刚开张的港式点心店，门口的长龙从早上九点一直排到晚上九点。挑一个晴好的中午去等位，一边等一边看人。年轻人卫衣卫裤居多，上了年纪的人却是用心打扮过的，头发精心烫过，颜色斑斓的大衣和贝雷帽，角角落落都暗暗下足功夫。几个结伴而来的中年女子，轮流戴上一副白边心形镜片的墨镜在店门口拗尽造型拍照。以前我大概会讪笑，如今看着却有点感动。宅惯也丧气惯了的一年，能见到这样热气腾腾尽力欢笑的人，也算是冬日里愉快的事。这个冬天，和一直以文相会的朋友，也终于见上了面。我实在厌烦单凭表情包与人聊天了。我们找了家小店吃了酱肉饭，几块浓油赤酱的肉、半枚酱蛋，一筷子青菜，她连呼这正是小时候的味道。这样真实的接触，是这一年里弥足珍贵的摸得到的人间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