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叙事散文

叙事散文

难忘亲人解放军

2020-09-24叙事散文袁光熙
难忘亲人解放军经历过南京大屠杀的中国人,绝对忘不了日本侵略者的残暴,在大屠杀中死里逃生的幸存者,更忘不了一些国际友人对受难者的无私救助。我没有经历过南京大屠杀,但我经历了文革中震惊全国的下关“1.16”武斗。我没有得到过国际友人的帮助,但我
  
难忘亲人解放军
  
  经历过南京大屠杀的中国人,绝对忘不了日本侵略者的残暴,在大屠杀中死里逃生的幸存者,更忘不了一些国际友人对受难者的无私救助。我没有经历过南京大屠杀,但我经历了文革中震惊全国的下关“1.16”武斗。我没有得到过国际友人的帮助,但我和我的家人,以及成千上万的受难群众,则得到了亲人解放军在特殊环境下,独特而宝贵的救助。
  1968年1月,阴云笼罩在苍洱之间,寒风席卷了大理的山山水水,枪炮声回响在风城的上空。下关两大派群众组织,八派“四二0”和炮派“大联合”之间的武斗逐步升级,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白热化程度。1月5日,双方在争夺苍山饭店的武斗中,五名炮派的工八团山东支边工人被打死。此事大大激怒了在云南的工八团,几天后,一支由工八团支边工人组成的“滇西挺进纵队”(简称“滇挺”)在昆明成立,挥戈西向,直指下关,“报仇雪恨”。途中,他们打开了重要的国防仓库396库,抢夺了大量精良的武器装备和弹药。
  1月5日,到达下关的“滇挺”,与“大联合”经过周密策划,完成了对“四二0”大举进攻的全部准备。他们封锁了各个交通要道,布置了炮兵阵地,组建了以“滇挺”为骨干,“大联合”精干武装人员配合,配备了冲锋枪、半自动步枪的战斗队,组织了后勤队伍、担架队、医疗队,安排了关押“俘虏”的临时监狱,并在下关总站召开了誓师大会,定于16日清晨向“四二0”发动全面进攻。
  5日下午,位于州委党校山头的大炮,开始向“四二0”所在的关迤发射,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第一个被炸死的人,竟是一位炮派观点的昆明工学院学生刘秉厚。他的哥哥刘秉忠赶来相救,也被子弹击中腹部,血流满地,生命垂危。
  第二天,战斗正式打响。面对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支边工人大多为复员军人),经过充分准备的“滇挺”和“大联合”武装队伍,只有土枪大刀的“四二0”溃不成军。这时,“四二0”的头头又作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错误决定,将武斗前抓到的“大联合”头目萧槐枪杀后,抛尸荒野。萧槐在“大联合”中有极高的威望,他的死,激起了“大联合”不少群众的愤怒。再加上炮派造谣说,萧槐是被“四二0”抽干鲜血后残忍杀害的,更使一些人怒不可遏,复仇之心使他们失去理智,杀红了眼。于是一场以复仇为目的的武斗,便演变成了一场大灾难,大屠杀。
  在关迤豆糠坡不到一百米的街道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数十具“四二0”群众的尸体。我的同学余世兴,在文庙被抓,被当场枪杀。另一学长张建新,被子弹击中腰部,送往临时医院后死亡。而临时医院被“大联合”占领后,所有伤员全部被杀害。一些逃难者也难逃魔爪,居民张开勋、张开敏两兄弟,逃到苍山脚下,被追来的“滇挺”和“大联合”武装人员围住,乱枪打死。电影公司的两个女职工逃到刘家营后的田野中,被杀害。死后衣裤被脱,阴道内塞满了杂草。京剧演员周慧毛,凭着一身武功,逃往部队,眼看就要翻过围墙,脱离险境,却被枪杀在围墙外……
  占领全城后,“滇挺”和“大联合”像当年的日军一样,进行了挨家挨户的大搜捕。数千名无辜群众在刺刀和枪口的押解下,被迫高举双手,关进了临时监狱。在狱中,屠杀仍然没有结束。党校教师徐声才,州商业局职工刘志、我同学的父亲毛柱、我的朋友汤遇明及许多我不认识的人,都是在临时监狱中被秘密杀害的。几个月以后,在关巍公路七公里处,发现了两个巨大的尸坑,掩埋了上百具尸体,这里,就是这些遇难者的归宿。据不完全统计,在整个“1.16”事件中,“四二0”群众死亡人数高达三百多人,而且绝大部分是在被抓以后杀害的。显然,这已经不是双方武斗,而是地地道道的屠杀。杀人大多由当地炮派指使,“滇挺”动手,因此,在“滇挺”被中央下令剿灭之后,许多受难者家属无法查找凶手,无处申冤。

  当我和家人、民众被押解上车,冒着枪林弹雨,看着倒在路边的尸体,拉到位于下关市医院的临时监狱的时候。我感到一阵轻松。我想,我既没有参加武斗,又没有打过人,更没有干过什么坏事,我的父母都是老实人,连文革的活动也很少参加,最多关两天就放了。因此,虽然在刺刀下被迫高举双手,但毫无惧色。然而,我想错了,一个认识我的炮派轻轻一个眼色,我立即被捆绑起来,蒙上双眼,在枪托的“护送”下,关进了一间关押“重点人物”的房间。刚刚坐下,一名“滇挺”气势汹汹地走进来,边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混蛋、杀人凶手,我们支边工人是你们杀的吗?老子今天让你们尝尝我的厉害。”边挥舞枪托,不分青红皂白,向人群一阵乱打,枪托到处,惨叫之声四起。他打累了,转身要走,突然看到我的眼上布蒙得有点松,过来解开,用力重蒙,勒得我眼珠快掉出来,忍不住哼了一声,他暴怒了,用枪托朝我脑袋猛力一砸,我头脑翁的一声,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清醒过来。全身被绳索捆得发麻,又饥又渴,头部像炸开一样疼痛。这时,我才真正体验到了自由的可贵,才恐惧地感受死亡的威胁。我刚满20岁,正是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难道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吗?果真如此,进入老年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将为此遭受撕心裂肺的丧子之痛,他们的后半生将永远生活在痛苦中。每个人只有一次的,无比珍贵的生命,人的身体和健康,在这些毫无人性的“滇挺”面前,怎么可以任意摧残。我实在想不通,一种极度的悲愤充斥在我的心头。我在心中默默地祈盼,毛主席,救救我们吧,我们都是赤胆忠心,永远忠于你的革命群众。可是,毛主席并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一些,他根本听不到我的祈盼。
  幸运的是,由于对关押人员的调整,我回到了同学中间。见到四弟,他交给我一块手表和十几元钱,那是父亲被拉出去之前,留给我们的。看来父亲已经作了最坏的准备,留下了自己身上唯一值钱的一切,难道这将成为父亲的遗物?我的心悲凉到极点,发疯一样地极力寻找父亲。可是,我连自身都无自由,怎么去找呢?这时,从半开的门,我突然看到一个全副武装,手执冲锋枪的人,正是我的初中同学马年安,我不顾守卫的阻拦,冲出门去,一把拉住他,急促地说:“老同学,赶紧,帮帮忙。”他听我说明情况后,毫不犹豫地,端起枪,带着我一间一间地查找。终于,在一个牢房的角落里找到了身负重伤的父亲。在马年安冲锋枪的威慑下,一路畅通无阻,我把父亲带回自己被关的地方。
  父亲衣服上洒满了鲜血,头上裹着厚厚的绷带,有些血已经凝固了,有的仍有鲜血溢出。走路一瘸一拐,好象腿部也受了伤。坐下后他告诉我:早上他被州商校的炮派头头吴某拖了出去,骂他是国民党特务,不问青红皂白,照头上就是几下,立刻鲜血淋漓,昏倒在地,倒地后,腿上还被一个“滇挺”踢了一脚,也许是看到出血太多,怕出人命,也许是遇到某个好心人,才有人给他头上包了点纱布。

  过了几天,父亲头上的伤势渐渐好转,但腿却越来越痛,甚至无法动弹了。解开一看,大腿上有一个深深的洞口,四周一片乌黑。原来,哪里是什么踢一脚,而是被带毒的刺刀刺中。这个“滇挺”实在太歹毒了,竟然下这样的狠手,真可谓灭绝人性。   
  临时监狱是一座人间地狱。许多人被蒙上双眼,遭到捆绑毒打。所有的人挤在空气污浊的狭小房间里,没有饭吃,没有水喝。毒打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我亲眼看到州长欧根,被一个姓陈的男子用钳子夹住鼻梁,狠狠扭动,疼得昏死过去。一些人被拉出去以后,就再无踪影。我的同学老挺,除惨遭毒打外,还被拉去陪杀,达七次之多,身心饱受摧残……(参看《“狱中纪实》《老挺》)
  怎样才能制止这些惨无人道的屠杀和暴行呢,谁能解救这些挣扎死亡线上的无辜群众呢?在南京大屠杀期间,一些善良而有正义感的国际友人,不顾自身安危,如实记录了日军的暴行,向国际社会披露,在国际上引起了震撼和强烈反响。在强大的国际舆论压力下,迫使日本侵略者有所收敛,从而挽救了许多人的生命。在文化大革命这样特殊的历史条件下,要制止这些暴行的唯一办法,就是及时向中央反映情况,取得中央的支持,采取果断措施,予以制止。
  这时,亲人解放军站出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驻大理部队14军,驻下关部队42师,紧急上报昆明军区,并通过昆明军区,向中央如实反映了下关发生的一切,引起了中央的高度重视。炮派的后台,得知这一消息,匆忙下令,要“滇挺”和“大联合”收手。这样在1月18日以后,屠杀和暴行才有所收敛。21日,“滇挺”见势不妙,匆匆携带武器,逃往昆明。许多人的生命和健康被挽救了。
  显然,当“滇挺”在“1.16”武斗中大肆残杀、伤害无辜群众的时候,如果不是当地驻军部队,及时向上级如实汇报了下关发生的惨案,引起中央的重视,“滇挺”闻讯,迅速逃离,不知还要死多少人,要发生多少惨剧。他们的正义之举,与南京大屠杀中某些国际友人的行为十分相似。这样的大恩大德,下关人民就是倾其所有,也无以为报。
  解放军对危难中的下关人民的救助,还远不止这一点。由于当时特殊的历史条件,部队不能直接出手干预地方的文化大革命,使他们常常眼睁睁地看着人民受害,却无能为力。但他们尽其所能,想方设法,在可能范围内,给受害者积极的救助。在我们全家在州商校被抓的时候,由于“滇挺”对手无寸铁的群众狂扫乱射,一名儿童腿部被打中,鲜血直流,惨叫不已,他们仍坚持要把所有人带走。这时,一名解放军战士上前再三交涉,据理力争,终于把那名儿童和他的母亲保护下来。
  16日傍晚,在凛冽的寒风中,我的母亲和两个弟弟手持一张“大联合”发给的释放证,上面印着“回到毛主席革命路线上来”,从临时监狱中放出。这时,他们却有家不能归,因为我家所在的州商业局是“四二0”联络总站所在地,已被查封。三人又冷又饿,在满目疮痍,枪声不绝的下关街头徘徊。就在万般无奈之时,他们想到了解放军。来到42师师部,只见,平时岗哨森严的大门打开了,许多无家可归的遇难群众涌了进来。部队干部战士热情接待了他们,端茶倒水,送上热腾腾的饭菜,并安排住下。患难见真情,使他们感受到亲人般的温暖,流下了感激的泪水。
  十多天以后,经过努力,身受重伤的父亲终于被释放了。父亲头部的伤尚未痊愈,腿部的刺伤,由于未得到及时治疗,毒性发作,伤口发黑溃烂,已经无法走动,奄奄一息了。武斗造成的混乱,使当时领不到工资,家中无钱治疗。即使有钱,所有医院均已关闭,也无处就医。又是亲人解放军,给了我们无私的宝贵帮助。在亲友的帮忙下,父亲送进42师部队医院。医生见伤势严重,二话不说,马上动手治疗。经过4个多小时的手术,从大腿上挖出了一大块腐肉,对伤口进行了妥善处理,再输液清毒消炎,住院治疗十多天,终于把父亲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所有的手术费、护理费、医药费以及手术后的住院费、营养费,高达数千元。这对当时月收入只有数十元的我家来说,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根本无力支付。但至到康复出院,解放军没有收我们一分钱。父亲是家庭的支柱,全家6口的生活来源,全靠父亲的工资支撑。救了父亲,相当于救了我们全家。(参看《复仇》)
  当时得到解放军医院救助的,远不仅止我父亲一人。部队病房内,住满了武斗中受伤的民众。其中,那位弟弟被炸死,自己被子弹打中腹部的刘秉忠老师,后来成了我的同事。如果不是当时部队医生的及时抢救,现在我们将失去一位优秀的语文特级教师。亲人解放军在那个特殊环境下的积极救治,挽救了多少宝贵的生命,这样的深情厚谊,这样的深重的恩情,令人永世难忘。
  几天以后,我也被释放了。但危险并没有消除,如果“大联合”知道我是做干部调查的,还会被抓回去。因此,回家匆匆看望父亲之后,我立即逃往大理,途中遭遇荷枪实弹的“大联合”武装人员,将“四二0”骨干分子从洱源押解回关的汽车,几乎再次被抓。幸而我灵机一动,脱下大衣,搭在肩上,遮住半边脸,低头跟在一个挑大粪的农民身后,岔入一个村庄中,才逃过一劫。
  来到大理,举目无亲,食宿无着。幸好遇到同学大林,才知道“四二0”逃难到大理的群众,集中住在大理一中,由14军提供粮食和行李。我走进一中,只见所有的教室、办公室、宿舍都住满了人,成了一个标准的难民营,总共有数千人。与大林等人挤了一夜之后,第二天,我向部队领了套行李,还领了些饭票,在这里安顿下来。直到形势彻底缓解,“大联合”交出武器,才和数千“难民”一起,浩浩荡荡返回下关。
  在大理的日子,虽然有家不能回,虽然住的很挤,盖的很薄,吃的很差,连除夕之夜,也只有一条不到两寸长的小鱼。但解放军强大的威慑力,使在下关为所欲为的“大联合”不敢贸然进攻大理,使我们生命得到了保障,有了一块生存之地。解放军节衣缩食,为我们提供了最基本的生存物资。这对劫后余生的我们,是何等的可贵。我们尽情地享受着生命的欢乐,我们走遍了大理的大街小巷,游遍了苍洱间的山山水水。在大理的两个多月,成了我一生中最轻松快乐的一段时光。
  然而,数千人的生活所需,对一支靠上级拨款,维持日常运作的部队,是何等沉重的负担。14军干部战士,要克服多少困难,要做出怎样的努力,这些,我虽然无从得知,但可以想象。当地驻军对下关“1.16”武斗中,受难群众的救助,只有南京大屠杀中国际友人对中国民众的救助可以相比。
  在救助下关人民的过程中,解放军还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两名战士在枪林弹雨中抢救“四二0”民众时,中弹身亡。数十名干部战士,在护送“四二0”骨干人员逃往巨甸的途中,被“大联合”武装人员和当地不明真相的农民捆绑毒打。在剿灭“滇挺”在战斗中,解放军谈判代表,全军著名的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指导员杨培智被“滇挺”残酷杀害。几十名战士在战斗中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几十年过去了,“1.16”的硝烟早已消散,下关人们生活在平和安乐之中。昔日的苦难经历,在一些人心中已经淡忘。但在老一辈受难者的心中,当年一切还历历在目,当年亲人解放军对我们真诚宝贵的救助,常常浮现在眼前,永远难忘,永远铭刻在心。我想,下关人民就是伐苍山之木为笔,倾洱海之水作墨,也书不完当年的点点滴滴,也写不尽亲人解放军的无边恩情。
   [ 本帖最后由 袁光熙 于 2011-8-25 15:08 编辑 ]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