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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春透一犁雨(《散文百家》2018年第7期)

2022-01-20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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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透一犁雨
  
   
农时这道坎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
  
  种田,历来讲究时令。
  
  “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季。”农时,是农耕时代最为重要的时间节点。
  
  农时,大都短暂而紧迫,农时的鞭子下,祖祖辈辈的农人,都抽成一个个无法停下的陀螺。
  
  乡下有句毒咒:谁要昧良心,就叫他死在五黄六月!五黄六月,一个焦麦炸豆的恐怖时节。小麦这种庄稼,从播种到长成,需要大半年时间,但成熟却只有那么短短几天,其“蚕老一时、麦熟一晌”的特性,让收割成了一道谁也绕不过的酷刑。收早了,减产;收晚了,因成熟而失去生命力的麦壳,已老迈的爷奶般,管束不住躁动的麦粒,遭风遇雨,那些熟透的麦粒就会没心没肺地撒落一地。麦子铺天盖地在田里焦黄着,收到家里,是口粮,焦到地里,一季的辛苦就白搭了,农人那个纠结心疼啊!咋办?虎口夺粮,挽到篮里才是菜。
  
  收麦如救火,倘若这时谁家摊上了丧事,连个受劳帮忙的人都难找啊。麦穗在地里焦着,不收不行;大热的天,尸体在家里放着,不葬不行,能把人急死。小麦发了黄,秀女也下床。三夏大忙抢收抢种的节骨眼上,农人死都死不起啊!谁要是捱不过去,偏偏这时咽下了那口气,没有福气吃上新麦面也就罢了,草草下葬还会落个“晚节不保”、“没成色”的赖名声。
  
  农人明白这些,所以再怎么年迈羸弱,也要熬过夏收,熬过暑伏,熬过秋收、秋耕、秋种,待秋后农闲挂起锄钩,油尽灯枯他们才像一片经霜的黄叶,凄然凋零。
  
  农田,一年耕作一次,但耕作的季节却因地而异。在中原,最常见的是秋耕。
  
  九月,一个季节都在分娩。当漫山遍野挤挤挨挨的玉米、稻谷、高粱等秋作物收割后,天地间陡然空旷敞亮起来。人和地都还没喘口气,紧接着就又是一年一度的耕田。有什么办法呢?在季风盛行四季分明的中原,收获和播种犬牙交错山环水绕。
  
  从“农耕”一词泛指整个农业并命名一种文明来看,我们就知道“耕”之于“农”的重要。过去,庄户人家门楣最常见的匾额就是:耕读传家,天道酬勤。的确,“农”少不了“耕(耘)”,“耕”少不了“勤(劳)”。
  
  一年一度,春去秋来寒暑交替间,一轮一轮周而复始的耕作,便已成为隐隐有一种宗教般神圣意味的重要农事。
  
  秋耕之后是秋播,乡下叫耩( jiǎng )地。
  
  耩麦的工具据说是汉代发明的,原始而精巧,叫耧(lóu)。乡下有句老话:有钱不置半年闲。耧这东西,常年束之高阁,但谁都不敢说它是闲物。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说不用时都不用,说用时挤疙瘩用,财神一样,被人争来抢去。
  
  大雁南飞,野菊盛开,平原、丘陵、沟沟坎坎间,这儿一团,那儿一簇,一架架耧车,在六七个农人的簇拥下,在犁虚耙瓷后棋盘般整齐平整的田间,缓缓行进。耧只有三个耧铧,像一把小小的滞涩的梳子,耩过去只有那么窄窄的三行(被称为一耧)。为出苗整齐均匀,耩地要匀速,耧铃叮当,不疾不徐,这让后面的人家急得搓手顿脚,有什么办法呢?轮到自己也是这样。四海无闲田,这个时节,漫坡遍岭,全是等待播种的田块,而每个生产队大约也只有两三架耧,来来回回多少趟,才能耩遍几十户人家每一尺土地啊。“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从秋分到寒露,耧,这些个深居简出古风犹存的小脚女人,要以寸寸抚摸的形式,将茫茫大地角角落落的每一处麦田丈量一遍,梳理一遍,它的足迹,将纵横成一行行、一垄垄、一畦畦的麦垄,并绵延为大地的脉络。
  
  一年一度,农人用这种古老的方式,以时令为节点,以大地为册页,在田地的母胎上,写下名为禾苗的文字。
  
  过日子比飘树叶还稠,越是农忙,比邻而居隔边种地的乡邻间,越容易摩擦出一些磕磕绊绊的闹心事。不过,一般吵上几句或一阵就过去了。十天左右的时间,通过那些个窄窄的耧铧,让一望无际的整个大地受孕,这是怎样的节奏啊!田里的事总是忙累不完,哪有功夫去纠缠怄气?为不误农时,连古代的一些征战,也选在了颗粒归仓的秋后呢。
  
  “九尽杨花开,农活一齐来。”夏秋两季,农人无不累得焦头烂额五劳七伤,农忙过后,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
  
  耕田、耙地、播种、剔苗、除草、施肥、浇灌、灭虫、收割、腾地,农人一生要经历多少次农忙啊!一道道山来一道道坎,一山放过一山拦。季节的藤上,时疏时密,结满了瘤一样疙疙瘩瘩的东西,那是农时留下的疤痕。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的农时,串起了农人一季、一年、一生的忙碌。
  
  每一个农时都是一道坎,无数人疲惫不堪踉踉跄跄过去了,无数人积劳成疾跌跌撞撞倒下了。每道坎,其实都是一座纪念碑,那里,震后废墟般,呻吟着无数农人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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