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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回归于羊

2020-09-24叙事散文王克楠
进了沟,就看到一群绵羊在山坡上挪动,它是可以发出声音的生物,咩咩咩,咩咩咩,高一声,低一声,就把我唤回1973年插队下乡的年代,回到自己的青草年代,回到羊群里,重新作为一只羊,去体会羊的安静和幸福。一个人的幸福是分段的,当年在小井沟插队的时
  进了沟,就看到一群绵羊在山坡上挪动,它是可以发出声音的生物,咩咩咩,咩咩咩,高一声,低一声,就把我唤回1973年插队下乡的年代,回到自己的青草年代,回到羊群里,重新作为一只羊,去体会羊的安静和幸福。
  一个人的幸福是分段的,当年在小井沟插队的时候,并不幸福,而且可以说充满了抱怨,抱怨家里弟兄三人只有我上山下乡,抱怨房间里的老鼠太多,抱怨冬天的寒冷和漏风的窗户,也抱怨劳动的艰苦。那个时候,山坡上也有羊,那时的羊是属于生产队的,我所在的苦草坡有36只羊,被一辈子未结过婚的名字叫老五的农民放牧,每天可以看到羊,却没有体会到羊的安静和幸福。
  人在二十岁认识的地方,就永远刻上了二十岁的痕迹,比如位于呼和浩特西南三十里的小井沟。几十年过去了,我走近了羊群,和它们说着话,叙旧;羊们的眼睛很清亮,有点惊奇地看着我这个外乡人。我现在和它们已经不一样了,我的身体里已经灌进了现代化味道,开始浮躁地追赶世界,羊们和我不一样,照样在阳光下安静地吃草,耐心地把阳光吃到了肚子里。有了阳光,看着这些看似平常的生物,竟然也明亮了,而岭南的广州,把城市的图腾皈依为五只羊,也容易理解了。
  当年的小井沟没有学大寨,没有把神一般的大山开垦出梯田,而是顺应大山的习性和纹理,只是在山坳和平缓的山坡上种植油麦和小麦,山林和青草就被保护住了。当年知青生活真的很劳累,很窘迫,就无暇钟情山坡上的羊群,也没钟情过山林和青草。那时候,吃饭总是第一的,我和当时的农民一样注重景物里的实用价值,山林里树枝可以砍下来作为烧火的柴禾,把青草晒干,可以作为引火物。
  小井沟的山,山势比较温顺,有平滑的线条,像极了女人的身体线条。这样的山的线条,我在读《蒙古秘史》时是看过过的,就让人联想山坳里会再涌现一位成吉思汗。山的土层很厚,由于雨水经常在山坡游荡,就会在少草的地方冲出土沟;沟底,就会长出柳树和白杨树,柳树的树冠上会涌出新绿。白杨树是蒸蒸日上的植物,拼命地往上长,能高到二十几米,还是高不过山包包。
  今年的雨水算是不错,山坡上的野草长得很高,有的地方的草要没过了膝盖,真有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感觉。人在草丛高一脚低一脚地走,草们就亲亲地和鞋底子说话,和人的裤脚亲嘴。一株两株的野菊花一下子就冒到你的眼帘,惊醒藏在心底的记忆。于是,想起了知青时代听的最多的革命样板戏,吃的最多的忆苦饭,偶尔也会《弹起我的热阿卜琴》这样的爱情歌曲,一旦唱起来,男知青和女知青就情不自禁地跳舞。
  又见了小井沟,此景非彼景,此景亦是彼景,山还是当年的山,沟还是当年的沟,所不同的是,我已经是人到中年了。羊在山坡上吃草的动作没有变,就像我们这些顺民,最常见的动作是低头,很少抬头看天。其实天空很蓝,云彩一朵一朵的,很白,只要你挥挥手,就可以摘下一朵,可是,知青从来没有给心上人说过“摘一朵云彩给你”,可见当年的知青生活是何等地乏味。
  秋天的草很丰盛,是羊们的节日,也是秋虫的练歌房。在沟里走了十几里路,一路上尽是秋虫的鸣唱,秋虫们吱吱吱、唧唧唧,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组成了天然的秋天进行曲。唱到高潮处,风会跑过来帮忙,把音乐的余韵载到远处的山包上。眼下正是初秋季节,今天的阳光很充沛,阳光在山坳里走来走去,我跟着阳光走进一块又一块已经成熟的大麦麦田,看到了黑脸膛的、腰部别着一把镰刀或者长烟袋锅的老乡。交谈,一口亲亲的山里话,听着,心里悄悄地潮湿了。
  和老乡聊天后知道,小井沟已开辟为旅游区了,村里极少住人,大都迁移到沟外了。迁移到山外的农民舍不得这方不太肥沃的土地,仍然回到山里种植大麦。山间修了柏油路,来地里干活骑着是摩托车。可是农人住的一边高一边低的房子荒芜了,风吹到院子里,找不到人气,就走了。由于房子无人居住,即使房顶上掉了一块瓦,也没有勤劳的手补上,渐渐演化为黑窟窿,看到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山坡上的风景是分层的,黄的是大麦,绿的是灌木,青的是松林。站在远处看山坡,绿一层,黄一层,青一层,一层一层地往蓝天赶,直到和蓝天融化在一起。山坡上的大麦,金黄金黄的,实在是诱人,不由地走进麦田,从农人手里接过了镰刀,刷刷刷地割麦子,弯腰,用镰刀拢麦子,下镰......动作一气呵成,不一会,就割倒了一片,惊奇了农人。他们努力地猜我的身份,直到知道我是当年的知青时,方才啧啧舌头说,怪不得呢。我和农人把割倒的麦子扎成捆,平放在山坡上,一摞一摞的,像是农舍屋顶上的瓦。
  小井沟不仅仅有羊,还有松鼠和喜鹊。长尾巴的喜鹊是青色的肚子,白色的翅膀,一旦飞翔起来,白色的翅膀尖一闪一闪的,像极了女子的舞蹈,煞是动人。山沟里的云彩也很有趣,盛夏,你在山沟里感到焦热时,总能遇到一朵云彩飘过来为你遮阴。下雨的时候也很怪,一朵云彩载一场雨,相隔五十米,这块云下已经是大雨滂沱了,那块云下还滴雨未落。
  我在小井沟呆了大半天,才恋恋不舍地回返。出沟时,又遇到一群羊,它们已经不像刚相见时那么提防我了,可能已经把我当做它们中的一员了,尤其是领头羊,从老远的地方就跑过来,咩咩咩地像跟我打招呼,惜别。我扳住了她的犄角,和自己的头顶轻轻摩擦,惜别,告诉她,我还会回来的。回归于羊,大致是我的美好的归宿。
  成为羊,和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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