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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抵押余生:边界

2022-01-20抒情散文川媚
我们在同一年先后结婚。关系进一步亲近,再后来却微妙起来。逢她说话间问候家人,我会感觉不适,以为没有必要。我没什么话说,就只好有问有答。但她给予我的是一种姊妹般的感情,即便我不问候她的家人,她也毫不介意地对我讲起她的家人。“她是一个有边界感的……

我们在同一年先后结婚。关系进一步亲近,再后来却微妙起来。逢她说话间问候家人,我会感觉不适,以为没有必要。我没什么话说,就只好有问有答。但她给予我的是一种姊妹般的感情,即便我不问候她的家人,她也毫不介意地对我讲起她的家人。   “她是一个有边界感的人。”虽然心里有莫名其妙的紧张,我还是相信她言谈间透露出来的理性精神。

  说服自己相信她的时候,我感觉到了自身的优越感。不知何起的优越感——我想到《叶甫盖尼·奥涅金》中对于“优越感”的讥刺。

  如果我要自己相信她,那么我还是脱离了理性的思维。如果我足够理性,我自然不会这样揣摩她。

  “你什么时候在她面前有了优越感的?”

  “不知何起的优越感,实在是无稽之谈。”

  我一次次地这样嘲弄自己,原来是想用别人的理性来粉碎自己的感性。

  我不知道理性和感性到底哪一个更可靠,她和我,哪一个更可靠。

  萨特是很有意思的哲学家,一语道破生活的秘密。存在与虚无两个概念,可以构建任何一种思想和关系。萨特还说,任何对于你有用的东西,都对于他人有用。

  “他对于你有用吗?他对于她有用吗?”我的心无端地颤栗了。

  “可是有人没有边界感,这才是我所担心的。”哲学无法说服我,安慰我。哲学对于具体的事情,应该是于事无补。有人虽然生活在体制内,思想却不在规范中。

  “她有一次给我发信息,说我们去喝茶吧,我当她发错了,没有回复。”有一天,大约是忍不住了,像是漫不经心,又或是苦心孤诣,他在闲聊中添进了这么一点隐私材料,足以使叶子和天地一起在我眼里变色。

  “他到底是要坦白呢,还是在撒谎?”凭着自己对于人性的了解,我不动声色。   坦白不是男人的优点,他的坦白竟然令我感到沉重的忧虑:如果连个人的感情都处理不好,怎么期待他处理好家庭事务呢。

  撒谎可能是男人的习惯。他的谎言也无法增添自身的光辉。他是知道我的,他应该知道我开不起玩笑。他给我出一个两难的题,是要看我难过。夫妻感情在磨合的过程中,确实有一种暗中较劲的倾向。彼此都因为内心的不满,而想方设法说些让对方难过的话,要看谁的心力更强大。

  但是这事碰到一个乐天派就不一样了。我处事保守,不喜欢放大消极思想,我只会转移注意力,看事情好的一面。

  要搞清楚两个男女的关系,事实上是非常困难的。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有又如何?有或者无,各取所需,随心所欲吧。我不是福尔摩斯,只好假装糊涂,并且拿出高姿态。从心理学上讲,人有逆反心理,我当然要给我亲爱的人们戴上信任的冠冕。当然,我也绝不感谢他的坦诚。我不动摇,也不动心。我关心虚无胜于存在,关注内心胜于外在,关爱自我胜于他人。

  凝视照片,我看到了自己昨日的开朗明媚。然而我的心,同时却为照片外的她所震慑。我目光闪烁,带着羞愧的心,看着树上的一片叶。柏杨树叶色彩转深,以它咖啡色的病态,呈现在我的眼睛里,让我怀疑自己的眼睛得了病。

  我的眼睛确实得病了。因为我的心里有一个病灶。

  “人像树叶一样,对任何方向的风,都过于敏感。”我或许不是神经过敏,而是有的事情确实已经发生。假如是这样,我不是也无能为力吗?

  一张照片,它就在那里,像钉子一样钉进我的脑子里。仿佛一个小说里说的,“供人们想回到记忆深处时赖以踏足”。

  “拔掉脑子里的钉子。沉溺于哲学是为了自我拯救。你不是上帝,别人也不需要你来拯救。”凝视的目光,从幽暗的内心升起,穿越草地、荆棘和高山,最终抵达灵魂的高处。

  我自然忘不了她。目光凝注于照片。熟悉的事物闪着光,连树叶都闪着光,似乎在风中摇手欢呼,向我送出热烈的飞吻,向闪耀着青春光芒的眼睛送去热情的问候。我总是感到生命的悲哀。连筋骨也没有的树叶子,新生的与老死的没有任何区别。没有人在意它们的区别,没有人留意它们转瞬即逝的风中狂舞。舞蹈如同颤栗。舞蹈如同呼喊。悲欣交集,集于一身,集于一刻。

  我应当感谢她。爱上闺蜜的爱人,是凡人之常情。上帝搅动男男女女的心,谁又能逃脱宿命呢?我对容易动情的人,永远充满同情,永远柔情相待。时间和空间会回答生活中的一切问题,感情也逃不出时间和空间的蹉磨。

  后来又一起经历过许多人许多事,儿女丈夫什么的一掺杂,心境也不比当初单纯,各自忙于家事,终于疏远下来。

  照片是在悬崖边的楼上拍的。如今回想起来,我才注意到楼前的悬崖。悬崖是什么时候在头脑里显现出来的,仿佛是一种天命的启示。街上房屋相连,遮住了行人的视线,我从来不记得那里有什么悬崖。但是那悬崖,应该数十百年都没有变动过。离开古镇几十年,记忆常回那楼里初遇她的情景,却并没有在意那悬崖和那棵树。一张照片在这个夏日的雨天里浮现眼前,唤醒我朦胧的青春情怀。

  今年春天,再次走过古镇。看见照片上的楼房就建在悬崖边上,古朴威严,变换了招牌,成了用来办教育的什么专门机构,或者还兼着新华书店的功能。我没想过要走进去看一看。她不在那里,我也不在那里。人们都匆匆而过,过去被遗忘在那里。是一张照片,使我在内心开始审视时日。我忽然有了一双穿透岁月和情感的眼睛。我一眼就看到照片上的白裙女子,站在楼梯上,手拿一片叶子。整棵树的树叶都在迎风招展,仿佛瑟瑟发抖一般。我认出了这里的旧日空气,空气里飘浮着白色裙幅掀起的香水气味,凛冽而沉默。悬崖边的那棵树,三十年后应当还站在那里,更具有浓厚的怀旧意味。从今以后,要再经过那个地方,我会特意去找那棵柏杨树。那棵树应该还在,不然我的心上,必定早就标记了它的缺失。

  四月初的一天,一位名字里有玫瑰意象的著名作家唤起我遥远的记忆。我好像是在这楼里看到过那位著名作家近百部新书中的一部长篇小说。书里的任何记忆都失去了,唯有著名作家的名字留了下来,留在她——我的密友住的那栋楼里。新华书店居然是古镇最新最好的一栋建筑,我却一直没有想到过,政府在振兴文化事业方面,应该曾经有怎样的雄心呢。

  或许这是一段错误的记忆链接,或许只是因为她在这楼里,她是坐拥许多新书的女人,而我是那个可以通过她,读店里任何一本新书的女人。

  赶紧生活吧。立即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人群中去吧。不要拿记忆抵押余生。记忆里有某些令人后怕的东西,是一个恍惚、忧伤、迷糊的世界,梦一般莫可名状的世界。   记忆里更有永远无法忘记的、纯粹的初遇,她热情的笑脸。

  爱,就可能打破边界。想到这个,眼睛一热。

  如果她叫我。我不能沉默。感谢我们曾有的亲密或者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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