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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兰花指

2020-09-24抒情散文青衫子
颗粒归仓,锄耙靠墙,村子闲下来,像待春的种马。鸽子扑拉拉腾空盘旋,村支书“司令”大喇叭里吐口响痰,嗯啊一通。娘起身披衣服听,说村里赶会七天,立集。以后咱庄也能赶集了?我揉了揉眼。娘轻嗯,穿衣倒尿,抱柴生火。我躺被窝里盘算,上学,下学,拔草,
  颗粒归仓,锄耙靠墙,村子闲下来,像待春的种马。鸽子扑拉拉腾空盘旋,村支书“司令”大喇叭里吐口响痰,嗯啊一通。娘起身披衣服听,说村里赶会七天,立集。

  以后咱庄也能赶集了?我揉了揉眼。娘轻嗯,穿衣倒尿,抱柴生火。我躺被窝里盘算,上学,下学,拔草,喂牛,集能怎样?我羡窦集傻刘德。窦集在村南四里外,二七赶集。集上,傻刘德三十大几,背只面口袋,和他的大门牙娘挨个摊敛钱收物,像城管。傻了巴几,无德无品,偏叫刘德。我笑这厮,整个一大伙儿养的。   西队队长进门,紧吸一袋烟,问父亲要多久回来,说马戏团用学校操场,我家麦秸垛碍事儿,得挪;一个唱戏的安排我家住。母亲笑脸应下。父亲出河工,母亲操持家事。   池水搅动,村子荡漾起来。“司令”披军大衣,村东村西指点江山,小喽罗们屁颠屁颠鸡啄米。“司令”早年是造反派头头,十里八乡闻名,后来一直担任村支书,一跺脚全村颤。村里上副业,占耕地建窑烧砖,村民没得多少好处,土坑子越来越大;设供销点,社员入股,临了每家发几簸箩陈月饼,臭咸鱼;集体养鱼,逮鱼时乱了套,偷往泥里塞,往自家弄;分高坡地,贷款种苹果树,无一结果,种庄稼碍事儿,全拔了。“司令”酒后说,真想为百姓干点实事儿。   戏班子陆续来到,搭戏台,圈马戏场,卖货的紧着支篷,卖包子的哐当哐当剁馅子发面。姑舅姨奶,爸的干娘,给娘捎话儿,来看戏,不用去车接了。娘和奶奶紧着发面剁馅包肉包子。客人多,炒菜不及时,吃包子省事儿。赶会那几天,家里走马灯一样,有看戏的,有看马戏的,饭吃不到一块儿,谁来了谁吃,亲戚不怪,说些叨扰的话;奶奶和娘陪笑唠家常。   马戏表演看过两遍,腻了。马围场子嗒嗒跑,男女演员上下左右翻飞;顶碗的骑独轮车,用脚尖把一只只碗摞到头顶上;练气功的束腰带,蹲马步,银枪穿喉,背卧钉板,铁锤碎石,头顶开砖;小丑挤眉弄眼,耍尽洋相。台下男女老少,挤挤挨挨。台上台下,场内场外,震耳音乐裹一块儿,像捅了马蜂窝。   门口检票的问我去哪,我说狗丢了。我家被圈在马戏场里面,他认得我。场外小孩子一脸羡慕,看我自由出入。我虚荣心小膨胀。同学胜利像流浪狗,眼珠子恨不能隔篷飞进去。他一脸讨好,问我马戏好看不?我说没大意思,看两遍了。他脸上写满羡慕。我说想看不?他眼骤亮,说想!又小声说,没票;眼神像快没电的手电筒,一点点弱下去。我鼓鼓气说,跟我走。我拽着胜利进场,被拦下,我壮胆子说,我家亲戚!检票的一头黄毛,耳垂上嵌着银耳环,失血嘴唇斜叼烟,手臂纹青龙,手指甲脏长。他斜我一眼,亲戚?我说是,亲戚,俺舅家哥。胜利脸红,像鸡下蛋,屏气噤声,手微颤。进去吧!小黄毛一摆手。我舒了口气,挺起胸脯。胜利悄声说上学给我带画本看,只让我看,不给别人看。前些天求他,他还大爷一样不鸟我,嘁!我从家偷来仨包子,和他边吃边看马戏。我给他讲,接下来小丑要上场了。他对我更加佩服。   散场,我俩逛街。检票的一脸狡黠,问我,狗找着了?我白他一眼,没找着!他哈哈大笑。我心里骂他,看门狗!我俩在人群里穿梭。   姑父在药铺前支篷理发,凳子上光头老汉下巴腮边抹一厚层白沫。姑在一边烧水,递毛巾,打下手。我蹭过去,姑问我干嘛呢,我说瞎转。姑递给我俩桔子,塞给我两块钱,让我去买糖葫芦。胜利啃着糖葫芦,说你姑真好,下回买了新画本先给你看,让你带回家。   套圈的前面围了一群人,本村招婿的红刚一嘴黄牙,屏气朝一盒好烟使劲;烟没套着,套着一个石膏小狗,人群一阵轰笑,笑他瞎了狗眼。红刚笑骂,你们才狗眼。我没钱买圈,眼巴巴离开。   顺利跟媒人领没过门的媳妇买衣服。那女的脸白脖子短,像没抻开的烧鸡。顺利斜我一眼,半羞半得意。我啃着糖葫芦瞥回去,眼里说,能啥,烧鸡公,以后我找媳妇,找长脖子穿裙子的,还有,腚不能太大。   十字路口,村里的傻带华披灰大衣,大背头,倒背手,一脸严峻,像是领导视察。估计他瞧不上窦集傻刘德那一派,别人不给东西就拿生殖器说事儿。带华不属于真疯真傻,我以为他是装的。他脑子好使,爱听广播,乡县省中央,领导人谁谁谁换了,他门儿清。我从他身前过,他对我不屑一顾,继续立足本村实际,谋国计民生。   兰英真疯了,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光一只脚,吃别人扔的香蕉皮,嘿嘿笑。婚前啥事儿没有,婚后有了仨孩子。都说她婚前已经有病了,家里瞒着。后来嫁给本村的光棍二狗子。兰英是在一天夜里疯的,村里正放电影,她光着身子从家里跑出来,她爹在后面追,好容易弄回家,见外面电影还在放,一气之下一斧子把电线剁了,说是放电影惊着了她闺女。这货,好好电影看不成了。

  洪军一家人蒸包子卖,他爹下扇,刚熟的包子热气腾腾,雪白诱人。赶会的人十个二十个的买,蘸醋就蒜吃,咬一口直冒油,醋盘里漂一层,像浮冰。红军学过厨师,揉面,压皮,包包子,全活儿。他包包子速度快,左手皮,右手匙,一抹一挤,得了。他老婆紧着剥葱剁馅,额头汗不及擦。灶边鼓风机呜呜响,风疯了般窜进去,将锅水拱得咕咕噜噜响,水汽氤氲,像仙境。洪军问我吃包子不?我说不吃,家里有。他说这是新出笼的,好吃。他爹拾了俩烫手包子,用塑料袋包了给我,说吃去吧,吃完再拿。我接过,一笑,算谢了。   苹果,梨,柿饼子,花生,黑白瓜籽,花绿糖块,丈长甘蔗,大包糖酥果,风车飞转,糖人插草苫上神态各异,叫卖声高低错落,想法让人往外掏钱。阳光下尘土舞动,大姑娘小媳妇花花绿绿,老汉头蒙毛巾,弓腰撅腚抽烟袋,老太太张嘴豁牙,小脚蹒跚携孙带女,乞讨者一身埋汰。家里没有世上看。   狗们不方便上街了,跑到村外林子里,咬架吊腚。鸽子在空中盘旋,鸽哨盈耳。阳光顺着鸽哨一圈圈洒来,有点眯眼。   村东头小树林里是牲口市,牛马驴骡三五成群,经济人与卖主买主袄袖里议价。一头驴啊啊叫,跳到小草驴背上想好事,人群轰笑。彦军急着赶,骂东生,把你儿弄走!   我扔掉塑料袋,咽下包子,咂嘴,抬脸朝阳光打喷嚏。胜利走了,我自己一个人转到戏园子前。戏园子设在供销点后院,门前地上,满是撕碎的票根,瓜籽皮、烟头、彩纸屑、甘蔗渣子。锣鼓声和着唱腔阵阵传来,台上台下,疯子傻子。   姑奶、姨奶,爸的干娘住下,看夜场戏。姑奶嚼东西依然慢得出奇,这下忘了那下。姨奶依然闲不住,挪双小脚,争着盛饭,刷锅洗碗,饭后在灯下帮着剥棉桃。爸的干娘依然黑胖,气管不好,说话像拉风箱。家里住不开,我去后院叔家住。夜里梦到看画本,好大一摞。   回家吃早饭,见西屋门虚掩,有女人轻咳声。我好奇,推门进去,一股淡淡的脂粉味儿扑来。一个中年女人,乌发盘起,白晰瓜籽脸,眼角浅鱼尾,耳垂嵌米粒银钉,葱白手指;上身浅蓝碎花袄,下身灰裤,裤边绣蓝花,半高跟皮鞋。她朝我微笑,目光散淡地覆我脸上,身上。用普通话问我名字,我羞答小名,然后又说学名。她笑着叫我小名,我脸红。她正吃饭,一只褐色瓶子盛着鲜红辣酱,她翘兰花指,用匙抹酱,夹馒头里,咬一口,慢嚼,比姑奶频率快一个节拍。她笑问,喜欢吃么?我摇头。眼睛不撒谎。她笑了,掰块馒头,抹上酱,递给我;手指甲鲜红魅亮。我咬一小口,辣得咳。她轻笑,眼里满是暖,像看着自己的孩子。她递水给我,我没喝,怕脏了她好看的水杯。做她的孩子真幸福。她问我上学情况,考几名,我说前三,是班长,她眉眼飞扬,赞我。问我爱看戏么,我说爱看,其实见到她之前我本不喜欢。她笑了,给我票,说晚上有她的场,喜欢就去看。我接过票转身跑了。   锣鼓声里,她上场了,我猜是她,比台下好看;虽然,我不懂唱腔。她走前把酱留给我。我记着她,兰花指,普通话,满脸温情。   我也上台,一袭青衫,箫扇佩剑;她水袖轻甩,碎步蛇腰,咿咿呀呀。“司令”大喊一声,台坍人陷。我遽然睁眼,叔说黄鼠狼来偷鸡。我用十二分力闭眼,却再也回不到梦里。    [ 本帖最后由 青衫子 于 2011-10-5 09:50 编辑 ] 村支书, 赶集, 军大衣, 兰花指, 马戏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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