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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评——《雨月物语》

2022-01-1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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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年代中,我在安庆新华书店购得《四季的情趣》一书,该书为1994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世界散文随笔精品文库”之一的日本卷。彼时囊中羞涩,左挑右摸拿拿放放,最终只买了这本,暗想其它的以后慢慢再来。结果,它独自在我书架上一呆二十多年到现在。

    书中收录多日本历代名家名作,也兼有一些非文学领域作者的散文随笔,新藤兼人写沟口健二的《“天才”或“狂人”的悲剧传说》(朱春育 译)给我印象颇深。说印象深,是因为文章开首便说:“那日早晨,沟口夫人疯了。这事发生在昭和十六年(1941)十二月十九或二十日。那天正在拍摄《元禄忠臣藏》后篇。”

    让沟口夫人发疯的原因无外乎沟口健二。“那个时代妓院公开,嫖娼成风,甚至有不传染给女人性病就不是男子汉的说法……沟口在放荡风流中渡过了自己的青春时代,他27岁那年,被一个当女招待的情妇用剃刀在背上划了一个大口子。当时,他是一名初出茅庐的电影导演。”

    这样的描述无疑雷到了我,同时又因了自己的年少轻狂,觉得牛人嘛,正因为惊世骇俗才足够牛逼。新藤兼人亦是一位导演兼编剧,拍摄《元禄忠臣藏》的时候他是沟口的建筑导演,后来,亦以此为契机师从沟口。彼时沟口夫人的疯病,正是他亲眼目睹。

    比起新藤兼人文中描述的沟口对夫人的愧疚;沟口和御用女演员田中娟代在工作中、私人间的恩怨,我当时更感兴趣的,其实还是工作状态下“天才或狂人”的,沟口式的暴力或癫狂:
“在卢浮宫美术馆,沟口突然一反常态,站在梵高的画前嚎啕大哭起来,弄得使馆陪同人员惊慌失措,娟代和依田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沟口转向他们两人说道:‘你们都不行!不像梵高那样疯狂就不是真正的艺术家!’”这举止看起来似乎不那么日本人,可是多酷啊。

    说起来真是惭愧,直到最近我才突然想起来一样的看了沟口的《武藏野夫人》,看了被当时的日本人称作“丑老太婆”的田中娟代,一边想着“果然丑”,一边又看了同样是田中娟代和森雅之主演的《雨月物语》。
    《雨月物语》原本叫做《古今怪谈雨月物语》,是日本江户后期作家上田秋成(1734-1809)作品。上田秋成的年代,正是中国白话小说的鼎盛期,“天阴雨湿之夜,月落参横之晨”,从书名就不难感受类似《聊斋》的神秘气息吧。

    电影《雨月物语》说的却是现实故事,背景,是16世纪幕府争战的日本战国时期,近江国琵琶湖边的一个小山村,陶工源十郎(森雅之 饰)、宫木(田中娟代 饰)夫妇,和妹妹阿滨(水户光子 饰)、藤兵卫(小泽荣 饰)夫妇于战乱中的梦想与遭遇。

    源十郎凭着精湛的烧陶手艺和伟大的挣钱梦想,不顾“柴田的兵来了”,不顾妻子宫木“(和孩子)三人平平安安就足够了”的劝阻,依然把“所有的力气和魄”都赌在了窑里;而妹夫藤兵卫“受够了穷”,一心想要“穿上铠甲做一个武士”。

    自古男人的豪气与梦想,都堂皇且不容置疑。于是,源十郎在躲战的间隙忙乱乱烧得了一窑好陶,又在死神出没的险路,和妹妹妹夫日夜兼程运去市场卖了高价。藤兵卫亦如愿,强抢了源十郎卖陶的部分所得,购了铠甲长枪混入散兵而去。
    源十郎更在买卖中邂逅了贵族女鬼若狭(京町子 饰),若狭年轻,貌美,对陶器如数家珍。源十郎于若狭府中见到了自己的陶器,第一次,他发现它们是那样的美。那一刻源十郎是自信与骄傲的,一个男人在那一刻终于摆脱了一贯的局促与卑微,第一次,他亦如他的陶器般发出炫目的“晶莹的光泽”。从沉默,到微笑,到主动示爱,爱情的痴缠,肉体的欢愉,源十郎仰面长叹:“我从来不知道,这是天国。”

    另一边,妻子宫木独自带孩子在战乱的乡下,被残兵抢去怀中食物,又被长矛刺中致死。

    而爱情终不过南柯一梦。“上好的丝绸,精选的颜色也会褪去,我的生命啊,也会逝去,爱人,如果你不再坚贞……”一如若狭的歌舞伎唱词,当源十郎被日本法海看出脸上的“死相”,在背上写满驱鬼符的时候,看起来很美的爱情,立马在他和若狭脸上败露了原本深藏的恐惧与贪欲,当爱情被驱鬼符和长剑打回原形的时候,昔日瑶池般的爱的宫殿,亦不过朗日照耀下的衰草荒冢。

    而妹夫藤兵卫做了有十个侍卫的真正的武士了。他在酒店兼妓院唾沫横飞地高谈阔论:“成功的诀窍?脑子啊,用脑子!”是的,他的发迹源于暗窥了敌军将领剖腹自杀的全过程,又刺死介错抢得了敌将首级。
可是转眼,他看到了店里正和嫖客为嫖资纷争的妻子阿滨。

    两手空空的源十郎回家了。摄影机跟随源十郎的急切切的脚步,从屋后小径摇到破旧的大门,推开木门,屋内灰尘堆积,空空荡荡。“宫木,宫木”,源十郎喊着妻子的名字左寻右找,身影从正门到侧门,又到正门,再回来的时候,宫木已端坐火塘边,酒已烫热,吊锅内年糕正粘……
    这1分53秒的,摇至九十度后又转回原机位的运用,即是日后载入编导教科书的著名的沟口式移动长镜头,据说灵感来自浮世绘画面的空间表现性和流动感。也有认为其内在流动带有日本能乐的空间叙事特色。
    新藤兼人在随笔中写道:“贤惠的妻子恭候在家门口,实际上这只是她的亡灵,但沟口却巧妙地把她变成了活生生的妻子,这或许是沟口健二对患病妻子的忏悔吧……源十郎就是沟口健二的化身……”

    可是,我怎么觉得这样的忏悔,说到底不过是男人的一厢情愿。因为它依然是男人的视角与诉求,用轻柔之笔化解不堪,又用臆想,给男人以母爱般的短暂的慰籍。这或许也是男权社会的角色必然吧。现实是:“自沟口决定让娟代演这个角色时起,他的心里防线便开始崩溃了,因此,当两个人带着这部电影去威尼斯参加电影节时,终于结合在了一起。”

    功名何为?爱情何为?婚姻何为?生死又何为? 一如大雾茫茫的琵琶湖上阿滨摇橹所唱:“安土之水,扁舟独行,众人皆醉,我自摇橹。世间本是偶安所,垂泪天明,随波又逐流。”

    昭和三十一年(1956)八月二十四日,“沟口健二结束了他动荡不安的一生,死于骨髓性白血病”,享年五十八岁。

    影片中藤兵卫对阿滨说:“是战争,战争扭曲了你我”。而我想说:战争在每一个人的体内,在源十郎,藤兵卫,在沟口健二,在你,也在我。这也正是《雨月物语》的不绝的意味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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