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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洱海岛村

2022-01-18抒情散文张乃光
风声,铺天盖地。一切都模糊,只有小岛在。岛在,脚就在,可以站在岛上定定看苍山,看苍山飞起的云。那云,本地人叫她“望夫云”。风声无边界,小岛却有,岛的边界是水——月光辉映的水,日光照耀的水,飞出翅膀的水,掠过帆影的水。小岛虽小,岛上却有村,无……
  风声,铺天盖地。一切都模糊,只有小岛在。岛在,脚就在,可以站在岛上定定看苍山,看苍山飞起的云。那云,本地人叫她“望夫云”。
  风声无边界,小岛却有,岛的边界是水——月光辉映的水,日光照耀的水,飞出翅膀的水,掠过帆影的水。
  小岛虽小,岛上却有村,无数的脚,从村里走出缤纷的人群。浓荫掩映之间,屋舍俨然。小小的房舍,精致如一枚枚螺壳。
  她立在海边,望波涛翻滚的洱海,望夫云一出现,洱海就要发疯,就要狂风怒吼。她看见望夫云飘飞的长发了,她看到望夫云忧郁的眼睛了。
  她也举手掠了下自己在风中飘飞的头发,眨了下黑而亮的眼睛。
  自从出世,她就住在这里。小岛,被水团团包围,被日光和月光轮番包围。小村离洱海东岸却很近,坐船只需五六分钟就可抵岸。再坐车往南,不过半个来钟头,就可去到城里。她却很少去城里,一直呆在岛上:小的时候,帮外婆织鱼网;长大了,在村里读小学;再大些,就上船撒网、做饭。阿爹、阿妈,和她,长年住在船上,一口小小的锅,把整个洱海都煮沸起来了,锅里有洱海的鱼,有洱海的虾,有洱海的菱角,有洱海的螺蛳。
  用洱海水煮的洱海鱼,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鱼,白的鱼肉,红的辣椒,再煮上黄黄的木瓜片或黑黑的乌梅,酸、辣、香俱全。
  “家有金银万贯,抵不住鱼汤泡饭。”这是她从小就听在心里的一句话,意思是家里再富有,也怕吃鱼汤泡饭——吃了还想吃,吃了还想吃,可以把一个家当吃得精光。
  风里的小岛渐渐热闹起来了。一天,岛上来了游客。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喝到了她煮的鱼汤,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呵呵,真好喝啊,这鱼汤,又酸又辣又香。”
  “我们这有句话呢,‘家有金钱万贯,抵不住鱼汤泡饭!’”她的话里便多了些得意。
  “呵呵,”年轻人笑了:“应该改一个字,‘住’改为‘上’——‘家有金银万贯,抵不上鱼汤泡饭’。纵使金钱财富装满箱,还不如在这个小岛上天天吃鱼汤泡饭哩!”
  年轻人的话让她又惊又喜又得意。在小岛上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话。她想不到自己居身的小岛,自己做的一道鱼汤,竟惹得年轻人这样喜爱。她平时很少去外边的——岛上的人都管城里叫“汪薄”(白族话“外边”的意思)。她从小到大都守在岛上,只是在一年一度三月街,才和村里的女孩子们穿上红领褂、白衬衣,系上花围腰,去上一次。“海东姑娘进城来,领褂红了一条街。”这是当地很有名的一句民谣,“海东姑娘”,说的就是岛村一带的白族姑娘。
  年轻人第二天和他的伙伴们走了。太阳很明亮,洱海很安静,水点点在风中飞,这是一种很轻灵的小鸟,在水面点一下又飞起来,在水面点一下又飞起来,像她的心一样不安宁。
  在银色的细沙和碎石间,她捡到了一个黑色的小圆盖,这是一个相机的镜头盖。她想起为了这东西,年轻人昨天在这一带找了很久。
  她记得,年轻人还到她的船上,听她讲了“望夫云”的故事——
  望夫云,嗯,是苍山上的一朵云。她是南诏公主变的……
  她闭上眼睛,觉得年轻人就在身边。曾经向年轻人讲过的故事,重新在她温软的声音里缓缓进行:美丽的公主,爱上了苍山猎人,背着父王悄悄与猎人跑进苍山。南诏王发现了,就请了法术高深的罗荃法师念动咒语,降下漫天风雪……猎人看到公主在风雪中抖成一团,就冒着危险,到罗荃法师的寺里,偷来能御风寒的百宝袈裟。不料返回途中被罗荃发觉,罗荃念动咒语,把他打入了洱海。
  沉入洱海的猎人变成了石骡子,再也不能浮出水面。
  留在苍山上的公主,在风雪中等不来丈夫,眼泪流尽了,就化成了一朵白云。
  这朵云,每当她出现在苍山顶,洱海就要大风大浪,直到大风吹开洱海水,露出海底的石骡子才会停——这是因为公主看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后,才让狂风停下来的啊。每当望夫云出现时,我们的渔船都要赶快拢岸,否则就会翻船呢……
  “你瞧,那云……”她突然又听到了自己昨天的声音。
  年轻人问她:那望夫云怎么立在苍山顶上,不飞起来呢?
  她笑:她的根就在苍山上啊,飞起来还叫望夫云吗?
  年轻人望着她的头发在风中乱飞,说:那你可以飞起来的嘛!
  她再笑:我也不会飞起来的。我的根也在这岛上。
  她突然便有一种冲动,急步来到码头。年轻人却消失在呼呼的风声中。一道水,隔住了她和远去的船。
  岛在,脚就在。她确实没飞起来,一直在岛上。她的同伴有人也坐上小船离开了岛,只有她默默在这里守望着。她想起了年轻人说过的话,她想年轻人还会来的。
  年轻人后来一直没有再来。村里的男孩们却纷纷进了城,去打工,去摆摊,去开店。
  留在岛上的女孩子,就补渔网,捞海菜。游人渐渐多起来了,岛上人家都开了家庭旅舍。她就在海边摆起了一个小食摊,卖鱼、卖虾、卖螺蛳——用竹签把小鱼串起来,把小虾串起来,把螺蛳串起来,涂上香油,放到火上烤,香气很就飘起来了,再撒上辣椒粉和香料。袅袅的香气里,她的眼睛冒出泪花来了。
  一天,她正在灶前做炖梅。把一颗颗青青的苦梅洗干净,放到沙罐里,然后加上盐,放上水,紧紧盖严,埋进点燃的糠秕里。再在罐子摆个碗,盛上水。等谷糠灰火连着炖上二十多天后,炖梅就做好了。黑乌乌的炖梅,比醋精还酸,可以用来煮鱼,也可用来作吃生皮的调料。
  突然间,她想起了那个年轻人吃生皮时的尖叫:“生肉,黑梅?好酸,好爽,真吓人。我也真想来这里做个野人了”
  一丝笑意出现在她唇边。
  这时,一个两鬓斑白的游客呆呆地望着她:“你们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吗?”
  “当然。”她从记忆里惊醒,直觉这人问得怪。
  听说,你们这里要开发成旅游风情岛。你们要搬出去呢。
  她怔住了,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失去根的恐慌。岛在,脚就在,她的自小立在岛上。
  从小,她就听老人讲,村里祖祖辈辈人,就在这个叫“串诺”的小岛上生活。被风围着,被水围着,与外界隔绝。正因为这,村里的人才与别的人不一样——据村里的老人讲,这岛曾是南诏王族的避暑胜地舍利水城,岛上的很多人家爷爷或爷爷的爷爷,都捡到过南诏的有字瓦和布纹瓦;有的人家还保留着开荒时发现的石器、铜器、铜柄铁剑。考古队的人曾对岛上的人说过:这岛早在新石器时代就有人类活动,那可是岛上人家的祖先!
  消息还是像风一样传遍小岛:有人想把小岛买下来。风声铺天盖地,一切都模糊。岛上的人,老老少少,和她一样有了恐慌。所有的脚都在岛上站定,望洱海,望苍山。
  岛上乱石间的仙人掌,也一株株挺立成捍卫的形象。
  “我们不能搬出去。我们的根就在这里!”一句话在岛上传开了:“如果把岛上的村民搬走来搞开发,就是拔掉这个地方白族的文化之根!这是新的殖民主义!”一个回岛上来的大学生悄悄给村里人打气。他说,这话是城里一个专家说的。
  听了这话,她的心安稳下来。每天,她照样早早起床,从厨房前的水井里打一桶水,倒在盆里,哗哗洗把脸。然后,升起温暖的炊烟。这时,岛前的水点点开始一声一声地叫了。
  她的小摊前,每天仍然有着各种服饰的人物。他们用各种各样的口音问她这样那样。只要有人问起小岛的事,她总会用超乎异常的热情的声音说:我们的祖祖辈辈都住在这个岛上,我们的根就在这里!
  岛在,脚就在,她站在海边,面前摆着小摊,小摊上有洱海白白的鱼,有洱海红红的虾,有洱海黑黑的螺蛳。风一吹,油的烟子就飘起来了,她的眼睛又冒出了泪花。她的手触到了那个镜头盖,她想起了那个年轻人,想起了年轻人的声音:你可以飞起来的嘛!
  我不会飞起来的。我的根在这岛上。她又想起了自己说过的话。是的,望夫去一旦飞起来,天上有那么多云,谁还会认识她是望夫云呢?
  风声,铺天盖地。一切都模糊,只有小岛在。岛在,脚就在,可以站在岛上定定看苍山,看苍山飞起的云。
  她就这样站在风中,站成一尊洱海渔女的雕像!
   [ 本帖最后由 张乃光 于 2011-5-31 17:4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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