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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一棵树的命运

2022-01-18抒情散文李子四

一棵树的命运三十年前,我在一家房地产公司打工,负责的是拆迁工作。那时候还未到人们欢迎拆迁,一旦被拆迁即能发财的地步。跟业主磨牙、拉锯,说得难听点,小哄小骗的手段往往也使得出的。当然,也得哄哄老板,适当提高一些补偿,工作会顺利一些,能如期一……
一棵树的命运 三十年前,我在一家房地产公司打工,负责的是拆迁工作。那时候还未到人们欢迎拆迁,一旦被拆迁即能发财的地步。跟业主磨牙、拉锯,说得难听点,小哄小骗的手段往往也使得出的。当然,也得哄哄老板,适当提高一些补偿,工作会顺利一些,能如期一些。好不容易让被拆迁的户主都签完合同了,动手拆屋的过程中,却被一棵树卡住了好几天。
这是棵洋紫荆树,长在一个院子里。户主是个姓刘的老头。我听到拆屋的人汇报,说这刘老头死活不肯让他们砍树。我想想他好没道理,便去拜访了他。

刘老头六十多岁了,头发和胡子都是灰白的。脸上的皱纹,看得出有点沧桑。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树下慢慢地踱步,好像在沉思什么。我没有着急动员他同意砍树,聊了会家常,慢慢地把话题引到这棵树上。我想知道,这棵树有什么故事。那时初冬了,洋紫荆花正茂盛地开放。一片紫红,的确很美。

刘老头抚摸着粗壮的树杆,说这棵树是他和妻子在这城市解放的那一年种下的,他俩刚刚结婚。种的时候三尺来高,小茶杯的粗细。第二年,长到两米多高,就开花了,正好女儿出世,便给女儿取了个带紫的名字。两年后儿子出世,儿子就取个带荆的名字。早两年老伴走了,如今女儿和儿子都在外地生活。虽然有接他过去的意思,但他不愿意马上离开,这棵树有他深切的念想。

这故事除了亲手种植之外,没有什么动人的。我说,树的补偿金你领了,有关部门也准了,就算有什么念想,也不能不让人砍吧?他笑笑,为什么一定要砍掉呢,为什么不可以移走呢?我说公司没有这一笔预算。砍掉一棵树与移走一棵树,那费用差远了,百倍也不止。刘老头表示明白,说请我再帮他一件事,咨询一下绿化部门,可以移植到什么地方,比如河边。至于移植的费用,他自己解决。再给他两天时间,希望成全云云。我还是觉得他小题大作,说常言道人挪活,树挪死,移走也不一定能活的。刘老头还是坚持,说砍了,就真的死了。移植到别处,没准还有一线生机呢。

此刻我有点为他的执着感动了,便电话请示并说服了老板。老板也不是绝情的人,同意再等两天,但不能影响其它施工作业。我接着跑了趟市政绿化部门,他们也觉得从没见过此般事例。说砍树要他们批准,移棵树则没那么多麻烦。就在河边一排相思树的边缘,找个稍宽阔的地方吧。我把这结果说给刘老头听,他很高兴,说明天就动手。

第二天是星期日,我睡了个大懒觉。过早的时候忽然想,刘老头是如何动手的呢?如果这棵树再不解决,老板向我发脾气是绝对的事。于是,十点钟过后,我再去看看那棵树。

刘老头果真动手了。然而却不是我想象中的请了挖掘机、吊车,而是请了十多个青壮年。用的工具是最原始的锄头、铁铲、大刀、锯、手动葫芦等。我到的时候,庞大的树冠已被砍掉了。六米多高的树,只剩下几支粗壮的主杆,变成低矮的胖子。刘老头正指挥人们在处理树的根部,这也是最难最棘手的工序。

我把刘老头叫过来,问:今天能完成吗?刘老头说能,有几个人在河边挖坑了,双管齐下,耽误不了时间的。我突然想起,不会挖到市政的地下物吧,比如电缆、管道什么的。就让他带我去看看。他们选的地方在两棵相思树之间,有二十多米的距离。刘老头说,两棵树之间,按理不会有什么电缆之类,他是这样想的。我看到的时候,坑已挖得颇深了。仔细看看,果然没什么地下物,只是挖断了一些相思树的细根,才放下心来。

后来他们如何把树吊上车,运到河边,种下去,再培土,淋水,我就不看了。直到吃过晚饭,刘老头打了个电话给我,说完成了。还说他在某饭店稿劳大家,请我也光临。我说吃过了,就不必了。刘老头说的任务完成,其实我也松了口气,也是自己完成了任务。不然明天难向老板交待。

那年头我就住在河边,离刘老头移植过来的洋紫荆不远。估算不足一千米,因而或是散步,或是做什么事经过,都会瞧见那棵树。有时白天,还会遇上刘老头,他总带着一个小水桶,不厌其烦地给那棵树淋水。遇上了,不免唠嗑一下,慢慢就熟络了。我知道了他请的人,不是什么民工,而是邻居们的晚辈。他们自小就在树下玩,因而听到移植这棵树,都很支持。其实他拖延了几天,是为了联络这些人,准备工具。移树那天,不就是星期日吗?说到这里,刘老头狡黠地笑笑。

我说还是觉得这棵树成活的可能性不大。假如真成活不了呢,岂不既瞎忙了大家一场,也断了什么念想?

刘老头说,若过了清明,真不冒芽,这树就真死了。但不管它活与不活,这几个月都不会放弃的。过完清明,他亦要到儿子那边去了。如果树活了,算是他为这城市贡献了棵树。如果死了,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孩子他娘也有个交代。

临近清明,刘老头打了个电话给我,说树冒芽了,快来看看。我莫名的也很兴奋,瞧瞧钟,才十点多,便答应下班就去。没成想刘老头就在树旁,一直等我。他拉着我的手,说很感谢你的成全呀。我心里一阵惭愧,说实话当初去访问他时,其实是想说服他同意砍树的,不料却是被他说服了。老树新长出的嫩芽,红红的像婴儿的皮肤一般。原来树的生命也如此的可爱。

清明过后,刘老头离开这个城市了。而我,却成了最关注这棵洋紫荆的人。看着它冒出越来越多的芽,很快地变长。嫩红的小叶长大了,就变绿了。生命的成长,伴随着色彩和形态的变化。它也如人一样,有一个从幼稚到成熟的过程。到了立冬,开花了,我很惊讶它的生命力,竟如此的倔强。也很庆幸刘老头当初的一念,打败了“树挪死”的魔咒。刘老头呢?从没有回来过,又或许,回来过我们没碰上面。那时候,手机未普及,而我又跳槽了。

慢慢地,对这棵树的关注度越来越少了,毕竟它不是我亲手种植的。五年之后,已没有人能看出,它只是移植过来的。为了争夺阳光,它拼命地拔高,已能与旁边的相思树齐头并进了。它紫红的花,与相思树金黄的花,相辉相映,成了人们赞美的一道风景。然而它的厄运,再次降临。

市政府要改造河堤,要沿着河边建一条能应对越来越多汽车的大交通动脉。沿河边的工厂、住宅无一例外的被拆迁,包括我的居所。这是市政工程,有期限,有铁定的补偿方案。以致拆迁办的人见到我,取笑说以前你拆人家的房子,现在要拆你的房子了。这是硬任务,没条件可讲,乖乖就范吧。这样,我从拥有完整产权的房,变成了补偿金仅够交按揭首期的房。说实话,那时真是灰溜溜的。

在我搬出的最后一天,我看到有几组人马,搬弄着电锯,“嘎嘎嘎”,一棵一棵想思树倒了下来。我也亲眼目睹了那棵洋紫荆倒了下来。我记得,那些相思树是几十年前,工厂的工人义务劳动种下的。当然,那棵洋紫荆我也见证过刘老头移植过来。别说刘老头见到了会哭,我也像心里在默默地滴血。养大一棵树要几十年,而锯掉一棵树,无非是几分钟的功夫。

前一段时间,南方有个一线城市因为几百棵古榕树被砍伐了,引起市民极度不满。网上,媒体上闹得沸沸扬扬,据闻主事的领导丢了乌纱帽。但是,几顶乌纱帽,能换回几百棵树的复活吗?城市要发展无可非议,但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花很多钱去做城市的各种秀,却不肯花钱去移植如此珍贵的树。头带乌纱帽的人,竟不如一个平凡的刘老头。

近段时间,因为疫情,不敢远游了。但托同学有车的福,近郊的乡村旮旯却是常去的。我发现,那些自然村落,十之八九都会有一棵乃至十棵八棵老树。其中最大最老的一棵,必被村民奉若神明。或在树下设祭祀的社公,或有简单的亭台,供人们在树下纳闲乘凉。我见过最让人惊奇的,是广平镇调村村,那里有一棵千年的格木树。硕大的树杆,我们三人手拉手才勉强围住。这条村的人们,把它周围的环境做得公园一般地好,成为该村的一份骄傲。

我曾在树下想,这棵千年老树真是幸运的。如果,有什么基建项目,比如高速公路、高铁什么的,要从这棵树的坐标经过,那么,规划的人,设计的人,会狠心把它劈了吗?如果真劈,村人会同意吗?我想,最聪明的办法,应该是宁可改变规划路线,也不能劈了它吧。好在,高速、高铁的规划已经出来了,没有经过这条村这棵树,我是杞人忧天了。

今天在小区内散步,一棵全黄了的树让我惊艳。我们这个南方的小城市,绿色并不稀罕,全黄了真少见。我用识花君鉴别了五次,有三次说叫朴树,一次叫印度紫檀,一次叫北京杨。少数服从多数,我就认定它叫朴树了。后来我就专门拍照小区内的大树,数数还真多。这些大树当然是从别处移植过来的。当拍到一棵开满花的洋紫荆时,骤然想起了刘老头,想起他那棵洋紫荆,真是命途多舛。叹息城市中每一棵树的命运,全都操控在人的手里。是生是死,是荣是衰,只在某些人的一念之间。
2022.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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